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刺客列传3风且住(执离,原著向,伪解密,为第二季善后而生)》作者:针叶祠   文案   因仲堃仪的离间计,执明与慕容黎嫌隙渐升最终反目成仇,两国盟约破裂,天权兵临城下,开战在即。   久不问朝政的莫郡候惊闻二人反目,将将在阵前赶到,自请出使瑶光质询,天权暂时退兵。   执明与慕容黎二人重归于好,仲堃仪的计划落空,然而执明从瑶光回国途中却忽然失踪,据说当夜王帐附近的守卫忽然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王上自己走出王帐,离开军营,据说,带他走的,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原著向   搜索关键字:主角:执明,慕容黎 ┃ 配角:莫澜,方夜,萧然,仲堃仪,子兑,等 ┃ 其它:刺客列传,执离,黎明,同人 第1章 止戈   得了封地在嘉成郡逍遥快活莫澜听说执明要打瑶光,整个人都懵了,当年执明是如何千方百计讨好慕容黎的他还历历在目,这些年他在自己的封地逍遥着,少与外界接触,不想消息竟闭塞至此。立刻一激灵从温柔乡里爬出来,快马加鞭紧赶慢赶的在开战前赶到天权军营。来不及喘口气,直奔王帐。   “王上,阿离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那个人一向恩怨分明,王上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能对天权有所图谋呢?”   “本王也不愿相信,可那开阳和使臣的事实在是……由不得本王不信……”   “要不这样,我呢做一回使臣,去和阿离谈谈,如果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这打仗劳民伤财,能免则免,王上看呢?”   执明有些犹豫,慕容黎如今何等心性,连他都不放在眼里,能理会莫澜?   一旁的骆珉见状立刻上前道:“莫郡侯不可,现在两军交战在即,您去太危险了,那慕容黎行事手段狠辣,若是……”   莫澜听的皱眉,回头打量了这新来的将军,这人似乎对慕容黎颇有成见,眼珠转了转,搭上他的肩膀笑道:“我自然不敢一个人去,万一不小心惹火了阿离可不好,当年他可很少给过我什么好脸色。”莫澜看了看执明接着说:“不如这位将军护送我去可好?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那慕容国主可是个极讲规矩的人,想必不会伤害你我的。王上您觉得呢?”   摇光城门口,莫澜提着衣摆尽量避开泥水,小步上前,弯了弯腰给阿离行了简礼。   “慕容国主,可还记得故人?”   “莫郡侯,别来无恙。”   莫澜抬头看了看阿离,心中暗道,阿离如今也是国主了,身边的人都干什么吃的?怎么下雨连个撑伞的都没有。上下打量了下,气色也不好,还不如当年在天权的时候。   莫澜抢了骆珉手里的伞遮过阿离头顶,凑到慕容黎耳边,低声道::“阿离,我知你与王上之间定有什么误会,特地向王上求了使臣的活,便是想听你说个清楚的。”   慕容黎苦笑,连莫澜都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可执明却不再相信他,连个辩驳的机会都未给予便直接发兵。   莫澜见慕容黎身上已经湿透,脸色苍白,连忙拉了他往瑶光王城内走:“阿离,你先回去换身干衣咱们再慢慢说,可别着了风寒。”   慕容黎回头看了看对面,执明已调转马头,带着天权大军暂时撤退,松了口气,无论如何能不开战便好。   两日后,天权军营。   “哎呀!你轻点!”方夜一手拎着五花大绑的莫澜,只身冲进天权军营,连伤数人,直入王帐,将莫澜往里一扔,砸得闻声正准备出帐的执明一个趔趄。   “大胆!”执明顿时勃然大怒,扶住莫澜道:“来人!”   “慢着!”莫澜挣扎起身大叫:“王上,出事了!”   方夜将一把染血的剑扔在执明脚下,怒道:“执明国主,我王命我来告诉你,你要战便战!不必用这些卑劣的下作手段,明日午时,我瑶光与你不死不休!”   说完霍然转身,大步离去,执明一时怔愣,来不及反应,王上不下令便也无人阻拦,竟让方夜从这数十万大军中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方夜一路目不斜视走到瑶光城门下,回头四下扫了一眼没人跟来,长吁一口气,拍了拍胸脯,快速闪进门内。 第2章 潜入   天权军营:   执明对莫澜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上,那骆珉,他刺伤了阿离,可是听了你的命令?”   “什么?本王从未下过这种命令。”执明大惊道:“骆珉一向中心耿耿,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可能自作主张。你给本王一五一十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阿离与我说这其中定有误会,他还未查清楚,王上便打上门来,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说再给他三天时间,定能给王上一个交代,结果他送我出门的时候,骆珉忽然一剑刺伤了阿离,被他们的人拿下……”   “阿离……他伤的如何?”   “哎呀,流了好多血呢,我都吓坏了,都没看清刺中的是肩膀还是胸口。”   执明顿时眼前一阵阵发黑:“到底是肩膀还是胸口!”   “我……我没看清啊,骆珉身手敏捷,一剑刺过去阿离就倒了,我当时吓懵了,边上的人一下全围上去,我哪看去啊”   执明只觉得心里发慌,到底是怎么回事,阿离的使臣忽然刺杀他,骆珉竟然会刺杀阿离,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他好好地,阿离却不知道如何了。   瑶光虽下了战书,第二天却没什么动静。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依然没什么动静,执明心中的不安一日胜过一日,却毫无办法,派出的使臣都被拦在门外,他得不到任何消息。   “王上,阿离恐怕伤的不轻啊,要不我再去看看?”   执明这两天常常一个人坐着发愣,一坐就是很久。听见莫澜刚好像跟他说了什么,半天才反应过来,只听到后半句:“你去看什么?”   莫澜眼珠转了转,改口道:“没什么,我有些饿,去找些吃的,王上饿了吗?”   执明没胃口,道:“你自去吧,本王不饿。”   军中的人见莫澜是从王帐出来的,以为是王上的命令,只看了看令牌便放行了。看着莫澜大摇大摆往摇光王城去了,心里十分敬佩。这莫郡侯据说是王上的玩伴,还是自小玩到大的,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看来民间传言十有八九不实,为了遏止两国的战火,这莫郡侯当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执明这几日心神有些恍惚,直到第二天,才发现莫澜不见了,问了守卫才知道,他竟自作主张又去了瑶光王城,这次却并未像其他使臣那样被赶回来。压下对他擅自行动的恼怒,只希望他尽快带回些消息。   然而直到夜幕降临,莫澜也没有回来。   又过了三日,执明有些急了,担心莫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慕容黎的伤又怎么样了,为什么宣了战却迟迟没有动作。   于是,派人去问,结果还是被打了回来。此时他却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只有满心的担忧。   又等了两天,到底是等不下去,自己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偷偷潜入瑶光王城。   瑶光王宫守卫森严,但执明曾在这住过一段日子,整日闲晃摸出不少小路,竟顺顺利利的摸到慕容黎的寝宫,却竟然没人?   于是又找到正殿,还是没人。当年他住过的偏殿,还是没人……   正要再溜一圈,刚好看到几个小太监拿着酒菜,看那饮食器具都是国主的规制,便跟了上去,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阿离的酒真不错……天权……嗝……”   酒?执明眉头一皱,慕容黎不是遇刺受伤了吗?竟然在和莫澜喝酒?他竟又上当了?   执明跟着偷偷潜进殿里,纵身一跃,落在房梁之上。   “莫郡侯尽可随意畅饮,这酒是宫里自酿的,外面可买不到,郡侯若喜欢,等战事平息,我命人送些去嘉成郡如何?”   “好啊好啊,阿离难得送我东西,我可就不客气了。”   执明在梁上听得直皱眉,如今两国开战在即,这两人竟还在这仿若无事开怀畅饮?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听“噗”的一声,这两人又开了一坛酒。执明勾着头往下看了看,桌边已经倒着两个空坛了,那坦子可不小……   “这一杯敬……敬……”莫澜已经喝得晕乎,举着杯子晃晃荡荡半天,说:“我那王上给您添麻烦了!”   阿离举杯与莫澜碰了碰,那执杯的手似乎也不甚稳当,回道:“无妨,他自会尝到苦头。”   两人仰头一饮而尽。   梁上执明听得七窍生烟,这两人究竟意欲何为?他看出来,有阴谋!一定有阴谋!   接下来的话就更不堪入耳了。   这个说“唉,我那些年被那祖宗祸害的也不轻……”   那个叹了口气,煞有介事回道:“莫郡侯辛苦了……”   “王上从小聪慧,没想到如今,唉……”   “唉,古语有云,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听着这此起彼伏的叹息声,执明强压着怒火,双手的指甲都快要把手掌扎出血了。   “我好不容易脱离苦海,还没过两年安分日子,谁知他竟又闹起来,把我吓得呀……”   “多亏莫郡侯及时赶到,不然现在恐怕已然开战了,慕容黎在此谢过了。”   莫澜挥挥手:“好不容易这两年大了,懂事了些,竟就盯着自己人欺负,窝里横……”   “他……他也是遭人蒙蔽……是我失察了……若是早些与他说明……”   慕容黎醉意渐浓,声音低了下去,执明伸长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   “唉……算了,他那脑子如今确实不甚灵光,说了也费事……”   阿离心中气闷,直接举起坛子喝了起来。   忽然听到梁上传来一点的声响,心下一惊,一坛子甩了上去。两个黑影落地,一个是稀碎的酒坛子,一个是被酒水泼了一身脸色黑如锅底的……脑子此时当真的被气的不甚灵光的执明国主。 第3章 相见   正喝的欢畅的两人被这变故吓得一愣,竟谁也没开口喊人抓刺客。还是慕容黎酒量好些,揉了揉眼睛,认出了来人。   慕容黎理了理衣衫,扶着桌子站起身来,踉跄几步上前行了一礼:“原来是王嗝~”   一个酒嗝没憋住,被喷了一脸酒气的执明脸色更黑了。   慕容黎似乎也觉得他这举动实在不大得体,一时有些尴尬,原本就八分醉的脑子,忽然想不起方才打算说什么了。   执明阴着脸看着慕容黎,等着他的下文,结果他打了个酒嗝就杵着不动了。   “慕容国主好兴致啊,敌军兵临城下,竟还有闲情逸致在此饮酒作乐?”   “王上……是敌军吗?”   “骆珉呢?”   “死了。”   “为何?”   “刺杀。”   “敢问慕容国主伤在何处?”   慕容黎刚想开口,抬头却看到执明一脸嘲讽。   “王上不相信我?”   “你要本王如何信你?不知你是如何哄骗了莫澜替你说谎的?莫澜虽性子不着调了些,却绝不是通敌叛国之人。”   “王上已经认定,阿离是敌了?”慕容黎醉的厉害,眼中泛着水光,看起来比平日更多了几分真诚。   “难道不是吗?”执明不自觉避开慕容离的目光。   “我以为王上此来,是来听我的解释的。王上受人挑唆两句便打上门来,当真不顾你我二人多年情谊了吗?”   “那是挑唆两句的事吗?开阳怎么回事?使臣怎么回事?六壬传说你当真不知?你最是善用阴谋诡计,本王还当你故意挑衅就是想找个理由好对天权起兵,打上门来不是正合你意吗?”   “王上觉得,是我让使臣挑衅行刺?”慕容黎似乎觉得十分好笑:“王上认为,这便是我谋算天权使的手段?”   “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无意于这天下?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本王看在眼里,只是不愿深究罢了,你真当本王是个傻的?”   慕容黎听了执明的话,一时愣了,闭目缓了缓酒意,道:“这不是我的手段,虽不敢说对这天下无意,但我从未对天权有所图谋。这些年我的所作所为……王上所见恐怕不过冰山一角。”   一一答了执明问话,慕容黎回身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执明,执明见那握杯的手有些抖,脸又黑了一层,伸手把两杯酒都接了过来,一气喝了。   慕容黎被夺了杯子,也不恼,强自笑了笑,道:“不妨告诉王上,若我亲自动手,根本不会用那等低劣手段,既伤了你我情谊,又留下了把柄。   “哦?那慕容国主打算如何?”   “我会好好的把开阳交到王上手里,继续与王上交好,借此机会休养生息,瑶光初定,国内百废待兴,现在实在不宜开战。待时日一长王上放松警惕,便悄悄命人伪装城中百姓与天权驻兵冲突,引起民愤,再趁机在冲突中暗杀一两个世家大族的子弟,那些世家自不会善罢甘休。王上可能会派人调解,但我谋算人心的手段,王上是知道的,又怎么会给你们缓和的机会。”   慕容黎自嘲的笑了笑,接着说:“等矛盾愈演愈烈,王上必会派兵镇压,两方矛盾激化。此时若有刺客暗杀王上,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有人把账记在我瑶光头上,毕竟开阳已是天权国土,那不过是你天权的内乱。开阳小小一个郡县,自是敌不过王师,忆及曾属瑶光国土,向瑶光求援也说得过去,我不忍故土百姓受天权欺凌,起兵相助,讨伐天权,如此可否顺理成章?世间公理道义都站在我这一边,王上觉得如何?”   执明听慕容黎这轻描淡写娓娓道来,直觉背脊发凉,他一向知道慕容黎心机深沉,却不知竟到如斯地步,此时分明醉的厉害,却两片嘴皮一碰,便道出一条让天下重燃战火的毒计,心机之深之重简直令人发指。但如此看来,那一眼就能看出的卑劣手段,的确不像慕容黎的手笔。   “王上如此便信了我了?”   “什……什么?”   “王上过于容易轻信他人了。”慕容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又骗我?”   执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一脸醉态,竟还带着一丝失望和恨铁不成钢,心头压抑许久的邪火顿时窜了上来。横扫一脚撂倒本就站的不大稳的慕容黎,趁其不备,抓住他的手臂折到背后把他压到地上。   “放手!”   “慕容黎,你到底有没有对本王一句真话?”执明怒道:“不知是谁说第二日午时开战?如今半月都快过了,却躲在这里喝酒?本王不想再听你胡言乱语了,今日便开战吧!”   “开战?呵……”慕容黎低笑。   “你笑什么?”   “执明国主可知今日我为何设宴?”   执明看了看醉倒在一边的莫澜,不解。   “执明国主……不,执明,你如今已经不是国主了,我瑶光日前已拿下了天权王城,你怕还不知道吧?”慕容黎艰难回头,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执明,眼中是十足的挑衅。   执明大惊,他没有收到这样的战报。   “不可能!你何时……不可能,我天权有天险,怎可能短短时日就被你攻下。”   “王上忘了飞隼和□□吗?自打开阳回来,我便命工匠大批赶制,新建翼军部,他们直接飞进了王城,可算是兵不血刃呢,这还多亏王上当初的慷慨。”   “……”   “怎么不说话了?做亡国之君的感觉如何?哦,王上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一旁被二人争吵惊醒的莫澜听得肝颤,猜他这莫不要是借着酒意要把这段时日的委屈憋屈怨气一把撒个干净?那可不得了,摸到慕容黎旁边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说:“阿离啊!你喝多了,少说几句。”一边又担心执明在气头上手上没轻重伤了慕容黎,劝到:“王上,阿离醉了说胡话呢,你先放开他!”   “慕容国主现在在本王手里,你说若本王拿你当人质,可能安然出这瑶光城?”   “王上,你又信了?”   “你!”执明怒火更胜,手上也失了分寸,那力道几乎要把慕容黎的手给折断。   “呃……”   慕容黎忽然身子抽搐了一下,一口酒吐了出来,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似乎并未进食,吐出来的全是酒,后来竟带上了血丝。   “阿离!”执明见状有些慌了,立刻松手,扶住险些瘫软在地的人。   慕容黎似是晕了过去,执明掰过他的脸,发现已是冷汗涔涔。这时才发觉手上触感也不大对,竟是湿冷的,抬手一看,不知何时染了满手的献血,阿离身上的衣裳湿了大片,只因那一身红衣,所以并未发现。 第4章 破冰   “阿离!阿离你怎么了!”执明见慕容黎昏迷,顿时乱了方寸,顾不得自己是暗中潜入,立即对门外高呼:“来人!快来人!”   方夜推门快步走进来,似是已在门外等候多时,身后竟还跟着医丞。   “执明国主,把王上交给我吧。”方夜上前打算接过慕容黎。   执明看了一眼边上一脸忧虑的医丞,只觉得今晚发生的事怪异无比,却也不敢耽误,径自抱起慕容黎进了内室。   “你还愣着干什么?”执明见医丞仍站在方夜身后不敢上前,立刻怒了。   莫澜此时酒也醒了大半,见医丞面有惧色,连忙把执明拉开,示意医丞赶紧看伤。   医丞如蒙大赦,赶紧上前,解开慕容黎的衣襟,肩上缠着的绷带已经被血染透,小心拆开,肩头狰狞的伤口便现了出来,直叫医丞倒吸一口凉气,这显然是刚刚愈合不久后被大力撕裂的,但他一个小小医丞也不敢多问,只得立刻拿药止血,又取了新的绷带包扎好。   方夜皱眉看了边上目眦欲裂的执明一眼,对医丞问道:“王上伤的如何?”   医丞回道:“这伤必须小心养着,万不能再磕了碰了,不然落下残疾就糟了,这病……”   “什么病?”执明急忙问道,慕容黎常年习武,身子一向康健,这些年来从未见过他生病。   医丞迟迟不敢开口,他是认识执明的,当年执明在登基大典上为慕容黎挡过一剑,正是他给看的伤,那时两位国主是何等的情谊深厚,若是以往,他自然知无不言,但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两国反目成仇兵戎相见,王上的身体状况如何能泄露给敌国国君。   “你哑巴了吗?”执明看这人畏畏缩缩,怒气更甚。   方夜道:“医丞但说无妨。”   “王上这大半年来过于操劳又心思郁结,身子本就差了些,前些日子染上风寒尚未及好好医治,风寒未愈又受了伤,失了血伤了元气,如今伤势未愈,过量饮酒已是大忌,又撕裂了旧伤,这病来如山倒,怕是要大病一场了。”   医丞每说一句,执明的脸色便难看一分。这大半年来,历经种种,他与慕容黎离了心,若真是一场误会,这人心里该多难受。攻城那日下着大雨,他在雨中淋了大半日。肩上的伤据说是骆珉刺的,骆珉是他的人。过量饮酒想必也是心中气闷,而那刚刚愈合的伤却是被他亲手撕裂的。慕容黎这一身伤病,竟全因他而起。   “那可该如何是好? ”方夜急急问道.   “王上现在已经发起热来了,赶紧先照我上回开的方子煎药,待退了烧再说其他。”   方夜立刻吩咐下去,却见执明还杵在那。   “执明国主,天色已晚,我带你到偏殿歇息吧。”   执明皱眉看着方夜:“什么意思?”   “王上吩咐过,若您来了,就多留几日。”   “他早料到我会来?”   “是。”   “他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骆珉所伤。”   “以骆珉的身手,如何伤的了他?”执明曾与慕容黎联手对敌,慕容黎的武功在他之上,恐怕军中都鲜有敌手,更何况这是在瑶光王城,怎会轻易让骆珉得了手。   “本是伤不了的,当时的状况,你不妨问身边的莫郡侯。”   执明闻言转头看着莫澜,莫澜被那一眼看得脖子一缩,立刻酒意尽散。   执明回头看了床上的慕容黎一眼,怕在这扰了他,拎着莫澜的领子把他拖了出去。莫澜被扯得难受,却一声都不敢吭,执明的脸色太可怕了。   进了偏殿,执明把莫澜松开,也不急着问,坐下为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喝着。   “莫澜,你若是再有一句谎话,便不必回天权了。”   莫澜被执明吓得够呛,此时也顾不得慕容黎有什么打算,把自己知道的一骨碌倒了个干净。   “王上,是这样的……”   当日,莫澜与慕容黎数年未见,回宫后只拉着人叙旧。慕容黎见天权已经暂时退兵,这都多亏了莫澜,便也由得他。   一旁的骆珉见二人相谈甚欢,担心事态有变,两国若不开战,仲堃仪的下一步棋便很可能走错,以往的部署大概就前功尽弃了,于是当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悄悄唤来信鸽,打算把消息传出去,好让仲堃仪早作准备,却被早就暗中监视他的人拦下。慕容黎并没有杀他,毕竟是执明的人,还是让执明亲自处置更为妥当,于是只把他暂时软禁了起来,打算隔日和莫澜一起送回去。   骆珉知道仲堃仪原本的打算是让慕容黎死在执明手上,现在他的细作身份被揭破,只要莫澜带着他和信件回去,依执明对莫澜的信任,必定与慕容黎冰释前嫌,此前所作的一切便都前功尽弃了。于是当机立断打算杀了莫澜,只要莫澜死在瑶光王城,他说慕容黎手上的信件是伪造的,有五成把握执明会信。就算他不信,也必定会在慕容黎头上再记一笔。当然,也许慕容黎会直接杀了他,但两军对峙,使者都死了,执明就更不会相信慕容黎了。若能报仲堃仪的大恩,他死而无憾。   本来按照慕容黎的谨慎,骆珉在重重监视之下是逃不出去的。意外的是那晚来了两批人,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第一批人是四名来历不明的刺客,分头刺杀骆珉和莫澜,万幸瑶光王城守卫森严,都没有得手。第二批是来营救骆珉的人,骆珉的消息没能传出去,可能是仲堃仪在军中还另有安排,暗中给他传递了消息。骆珉趁守卫围杀刺客的时候逃了出来,劫持了同样在混乱中四处躲避的莫澜恰好碰上前来接应的人。骆珉本想一剑杀了莫澜,看到急匆匆赶来的慕容黎的时候却改了主意,他想他也许有机会亲手杀了慕容黎。   骆珉以莫澜为质,要挟慕容黎毁了信件,并让所有人放下兵刃。   慕容黎不敢不从,是他将天权拉入了战火之中,若不是执明当时心系瑶光,天权也许能够早些发现威将军的不臣之心,及时应对,太傅也许就不会死。那日他救援不及,太傅阵前自戕,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止一次将他从睡梦中惊醒。执明的好友子煜本是来助他的,却因为他选择了保全瑶光而惨死。他欠执明的太多了,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莫澜出事。况且若莫澜死在瑶光,不说他和执明再也回不到以往,天权与瑶光恐怕也真的要不死不休了。   骆珉佯装挟着莫澜出逃,趁众人不备用尽全力一剑甩向慕容黎,若不是慕容黎身手敏捷尽量避开了要害,恐怕当场就被一剑穿胸了。   “王上,阿离他……只差一点就死了。”   “以我与阿离那点交情,绝不可能让他以命相护的。”   “王上,阿离跟我说他派往天权的使臣被半路截杀,你见到的……”   “行了,别说了”执明放下杯子,伸手抹了把脸,低声道:“是我错了……” 第5章 苏醒   “这是干什么?”执明皱眉看着方夜将一摞摞奏折整整齐齐的码在他面前,不一会便堆满了半个桌子。   “这是刚刚从天权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执明国主久未回国,有些折子王上派去的人处理,还需要您亲自批阅,积了不少,还请尽快,之后我会安排人送回天权。”   执明取了一本翻了翻,又扔回桌上。   “阿离当真收了天权王城?”   “这件事,还是等王上醒来亲自解释吧。”方夜想了想,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王上定不会做任何伤害天权的事。”   “你倒是向着你家主子。”   方夜不再接话,安置好奏折,便退了出去。   “他刚刚……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噗……”一旁的莫澜乐得笑出声来,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执明这幅吃瘪的模样了,当年也只有太傅敢压着执明批奏折,如今阿离倒是出息了。笑着笑着,想到太傅的惨死,而阿离已躺了一天一夜还未清醒,那笑便淡了。回头时,看执明已经取了奏折批了起来,便悄声退下了。   批了一整天的奏折,执明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暗自感叹这绝对是他即位以来最勤勉的一天。   晚上用过膳,出门活动活动筋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慕容黎的寝宫。方夜见是他来了,对他行了一礼便退下。   执明看着方夜毫不迟疑的离去的背影有些愣神,想起了许多之前没有留意过的琐碎细节。他之前为何没有察觉,这段日子,方夜对他态度恭敬毫不设防,让他这敌国的国君在瑶光王城随意走动。如今天权大军尚未退兵,这次慕容黎旧伤复发以致重病昏迷皆是因他而起,这人对他的王上一向极为回护,眼中不止一次流露出对他的极度不满,却依然对他礼数周全,他的意思便是慕容黎的意思,忆及那日慕容黎醉中话语,慕容黎……竟从未把他当成敌人。忽而又想起,慕容黎一直称他为王上,即使登基为王也从未改过口。他的阿离原来从来没有变过,变的是他,这一年来,他仿佛被什么蒙蔽了眼睛,一路走的跌跌撞撞,终是在这乱世中失了初心。   伸手探了探慕容黎的额头,烧总算开始退了,脸色却比之前愈发显得苍白憔悴了几分。   执明靠在床边,细数这些年的桩桩件件。早年威将军谋反,阿离亲自救的他,他那时一心想着要夺回天权,竟丝毫不顾瑶光内乱,闹着要阿离出兵相助,现在想来还真有些脸红,那时阿离一定觉得他像个孩子一样无理取闹。后来太傅死了,也是阿离让他重新振作,并且出兵帮他夺回了天权。开阳攻打瑶光,他派子煜出兵相助,因为瑶光救援不及以致子煜战死,他也因此对阿离生了嫌隙,但如果骆珉是细作,那一切的真相就呼之欲出了,好一个离间计。阿离或许算计过他,但却从未害过他,不然当初不会离开天权,那时自己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庸碌君王,依他的心智计谋,挟天子以令诸侯,利用天权来报仇复国才是上上之策,可是他却放弃了。然而自己相信了别人精心安排的一出戏,却没有选择相信他的阿离。或许真如阿离所说,他的脑子不大灵光?   方夜回来的时候,见执明已经靠在床边睡着了,迟疑了一会,没有将人叫醒,披了件披风给他披上便退下了。   第二天早上,执明是被眼角的骚动惊醒的,睁开眼睛,阿离正在往他脸上涂抹着什么。   “阿离!你醒了!”   “等等……”慕容黎躺了两天,久未出声,嗓音暗哑。   执明闻言僵住不动,任他施为。冰凉的手指小心的往他眼角涂药,划过某处,有一丝刺痛,应该是那天晚上被酒坛子的碎片溅到了。他自己都未曾留意,阿离虽然性子冷淡,却一直都是关心他的。   “王上,那日是我醉酒失态,多有得罪……”   “无妨,我……”   “我知王上心中多有疑虑,只是说来话长,可否再多等我两日……”慕容黎刚刚醒来,气虚体弱,说了几句话,已有些气息不稳。   “阿离……不必说了,我以后,也不再问了。”   “王上?”   “是我错了,阿离从未加害过我,我以后再不会疑你了。”   自子煜死后,执明已经许久没有叫过他阿离,也许久没有这样和颜悦色的与他说过话了。慕容黎看执明脸上久违的关切神色,只觉仿如隔世。又觉得执明这话,仿佛似曾相识,一时陷入回忆之中。   “阿离?”执明见慕容黎盯着帐子发愣,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话。   慕容黎沉默良久,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王上从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当年慕容黎初到天权王宫时,执明还是个混吃等死的昏君模样,见他棋箫出众便奉为上宾。后来发现慕容黎有理事之能,竟直接把传国玉玺交给他,命他代理朝政。他当时只觉得不可思议,为免惹祸上身,他曾推辞过。执明却说:“本王相信阿离定不会加害于本王的。”当时的慕容黎其实知道那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理事,孩子心性,其实有口无心。此时才发现,自己竟记到了现在。然而记得又能怎么样,再深厚的情谊,终是逃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说来这并不是执明的过错,只怪他早些年孤身一人无所顾忌,为报国仇家恨不择手段,机关算尽,结仇满天下。后来想要补救已是不及,终是伤了执明,也伤了自己。这乱世之中,毁掉一个国家是何等容易,想要守住什么,却那么难。   执明听阿离这么一说,也记起这话他的确说过,同时想起的,还有当年在天权王宫中他对阿离说过的许多话。那时阿离终日闷闷不乐,他看了心里也跟着难受,反正他一向不思政事,便整日想着如何能让他开心些。他曾说过,无论阿离要什么都给他弄来。他还曾跟太傅说过,阿离的事是第一大事,若有一日他想要天权王宫,自己也拱手相让。当时把太傅气了个半死,却没想到,时过境迁,终成戏言。人常说君无戏言,阿离信了,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慕容黎见他怔愣,推了推他,道:“王上昨夜在这没睡好,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有些乏了……”   “阿离等等……喝了药再睡。”执明快步走出门去,不一会,方夜端着药碗进来,执明却没有再跟过来。 第6章 陈情   执明这段日子白天批阅奏折,晚上陪慕容黎一起用膳,顺道说说话。慕容黎虽还不能下床,但精神比之前好了许多,大多时候是执明在说,他偶尔插上两句,二人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初到天权王宫的日子。   执明十分庆幸莫澜阵前及时赶到,否则两国开战,后果不堪设想。前几日他一直担心慕容黎的病情,无心顾及其他,现在人已经开始康复,他终于想起自己可不是一个人来瑶光做客的,瑶光王城五里外还驻扎着的天权的二十万大军……   这日方夜取了他批好的奏折准备离开,被执明拦了下来,问道:“方夜,今日医丞可说了什么?你家主子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医丞说再过四日就能下床走动,好好调养,约半年就能恢复如初了。”   “他可跟你说过要留本王到什么时候?”   方夜摇了摇头,他没问过,反正只要王上不发话,他盯着人就行了。   “那本王可否跟军中传个消息?本王那二十万人还守着瑶光城门口。”   “不行,王上说过,天权现在还不能退兵。”   “为什么?”   “王上自有他的打算,执明国主若想知道,晚上可与王上谈谈。”   执明合计着反正军中粮草充足,多留些日子也不成问题,奏折自己每日批着,耽误不了什么事,便打算过几日再说,却没想到本来要四日才能下床的慕容黎隔天就差人来找他了。   “阿离,你怎么来了?不是还要多躺几日吗?”执明见慕容黎竟下了床在门口等他,赶紧将人扶进屋内。   “不妨事,王上,你该回天权了。”   “是出了什么事吗?”   “王上之前虽说不再问,但如今你已身在局中,也是时候告诉你了……”   慕容黎将自己作为天权使臣借机挑起天璇、天玑和天枢的纷争,到天枢国主孟章因此而死,仲堃仪对他怀恨在心,将他这些年与仲堃仪的数次交锋都告诉了执明。   现在,仲堃仪的人必定已经在瑶光王城外暗中窥伺,若两国开战,他定会等两方两败俱伤之时坐收渔翁之利,若不开战,他极有可能掉头攻打现在防守薄弱的天权都城。   执明这次负气出兵,仗着现在中垣只有天权瑶光两国,竟把大半的兵马都带了出来。   “那天权岂不危险,我现在立刻带兵回国。”   执明火急火燎的起身,立刻就要走,却被慕容黎拦下。   “王上稍安勿躁,你忘了,天权王城现在在我手里。”慕容黎对方夜使了个眼色,方夜立刻取来一封信交到执明手上。   执明拆开一看,竟是鲁大人的奏报,上面写着他已按照“王上”的吩咐将萧先生带过去的飞隼和连弩分派到禁卫军,让他们重新安排了王城的布防,各个城门已经暗中戒严,一旦发现可疑人物便派人暗中监视,萧先生和禁卫军统领每日带人装作贫民百姓在城外巡视,而城门上已经准备好了充足的火油和巨石严阵以待。天权王城有昱照山天险作为屏障,加之现在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仲堃仪的十万大军倾巢而出,也休想闯进去,让王上放心。   “王上可放心了?”慕容黎笑着问道。   “阿离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执明看慕容黎胸有成竹,也放了心,随口问道:“这份奏报是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慕容黎没多想便脱口而出,见执明脸色有些不好,才反应过来,他的人传递消息一向是飞鸽传书,消息来去十分及时,而这份奏报显然是随奏折由人快马带回的,连忙解释:“王上,我是想等消息确认再告诉你。”   “阿离不必解释什么,我知你做事总是妥当的。”   “明天半夜会有一队天权精兵暗中潜入王城,到时王上跟他们一起出去,然后以重伤为名退兵回天权吧。现在天权瑶光对峙多日不开战,仲堃仪恐怕已经得到消息,虽然天权王城已无破城之忧,但大军长期在外,恐朝中生变,王上回去吧。”   “好……”   “王上,这一路一定千万小心,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要单独行动。”   “好,阿离放心,那我先回去准备准备,你今晚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执明知道慕容黎现在才告诉他,多半是怕没有这份奏报无法取信于他,他们二人到底是回不到当初了。走到半路,忆及上次莫澜说预刺当晚来了两批人的事,想问问是什么情况,于是又折了回去。   “……在遖宿停留了五日,那人十分警觉,我们的人跟到遖宿边境就跟丢了。”   “之后遖宿可有异动?”   “一切如常,毓骁国主似乎并无再入中垣之意。”   “那就好,他本不适合这乱世……”   “王上……”   “你想说什么?”   “那些人若是来复仇的,现在世人都知道天权瑶光开战在即,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上天权,却要千里迢迢去遖宿?”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明日护送的人一定要小心挑选,记得叮嘱他们路上少停留,切记不要让任何可疑的人接近执明,每半日飞鸽传书给我。”   “是。”   方夜离开后,执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并没有再去找慕容黎,而是径自回了房。   第二日清晨,执明一早便去了慕容黎的寝宫,道了一日的别,临走的时候,把却把一直随身携带的星铭塞到了慕容黎的手里。   “阿离,这剑送你。”   “王上不可!”慕容黎有些吃惊,执明往日送他的东西多了,他也收习惯了,但这把剑可不是寻常物件。   星铭是天权王室代代相传的国主信物,传承数百年,传说这剑中是有剑灵的,且早已与王室血脉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历任国主从未离身,将剑交给他,与将性命交给他无异。   “我知道阿离不会害我,我也不问你收集传说中的宝剑想干什么,只希望你别伤了自己,这剑是有灵性的,它护了天权王室数百年,如今王室就剩我一个了,我把它送给你,希望它日后能护着你,若有一日,我再疑你伤你,它……”   慕容黎感到手中星铭微微震动,似与执明所言相应,立刻捂住执明的嘴   “王上这是干什么!”   执明笑了笑,拉下阿离的手,接着说:“便让它亲自取了我的性命。”   星铭的刀鞘光华流转,随着执明话音落下便平息了下去,仿佛认了新主人的同时也应了执明的誓言。   “王上何至于此,我从未怀疑过王上会伤我。”   “我知阿离从未怀疑我会伤你,可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信我了是不是?而且我……也不大信的过自己了……”   “从前那些误会是因为我对王上有诸多隐瞒,并不是王上的过错……”慕容黎急道,他万万没想到误会解开会另执明如此自责。   “何必把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算了,过去的都算了。”   “阿离,这剑也算是一件信物,这天下分久必合,却也合久必分,本是常态,哪一日阿离想合,往天权去一封书信便可,只是,若合,我只愿在你我有生之年都不再有分。”   “阿离一向比本王聪慧许多,以后可要护着我些。”   “阿离你可答应?”   “好”   两日后,慕容黎收到飞鸽传书传回的消息,天权大军回程途中,执明国主失踪,据说当夜王帐附近值夜的人身体忽然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王上自己走出王帐,离开军营,据说,带他走的,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第7章 惊变   “怎么会这样?这怎么可能?二十万大军同行,难道还护不住一个人吗?”慕容黎得到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强撑着才没有晕过去。   回报的人见慕容黎震怒,吓得脸几乎要埋到地下,颤声回道:“回报的人说当夜军营闹鬼,值夜的士兵就像被摄了心魂一般,人清醒着,身体却无法动弹,负责看守王帐的人说执明国主当时神志似乎也不大清醒,是自己跟着那‘鬼’走的。”   “简直一派胡言,且不说这世上有没有鬼,纵使有,鬼有鬼道,哪里是常人想见就能见的?更何况在场数万人,难道那些士兵全都开了阴阳眼不成?”慕容黎断定是有人使了障眼法,利用鬼神作祟扰乱军心,他可是个中老手,一听便知其中关窍,但此时人恐怕比鬼神更棘手:“他们可看清了那鬼的模样?”   “听天权的人说,是……是子煜将军。”   “子煜?”慕容黎脑子有些混乱了,这不可能,他十分确定子煜已经死了,他亲自去祭拜过。停灵七日,即使有假死药能让人伪装那么长时间,可当时子煜身上不止一处致命伤,不及时施救不进食水,绝无生路。退一万步,就算子煜真的还活着,也绝不会害执明,那人不可能是子煜。   “正是,当年他们中许多人都曾跟着子煜将军讨伐乱党,不会认错。”   “方夜,那夜刺客的尸体还在,你再带人去验一次尸,好好验一验,看他们有没有可能是……琉璃人?”   “王上是说……”   “先前还奇怪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找上天权,原来是同时下了两子,一边暗中勾结遖宿,一边破坏天权与瑶光的和谈。遖宿无意再入中垣,这边战事又迟迟不起,他们只能另想法子,但恐怕为子煜报仇是假,妄图染指中垣是真。”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方夜便来回报:“王上所料不错,那几人极有可能是琉璃人,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特征可查,但拆开发髻却发现他们的头发有些蜷曲,应是常年编发所致,这确实是琉璃人的习惯。”   “王上,现在该怎么办?”   “等,只能等了。他们抓了执明,有可能是盯上了天权,现在天权防御严密,他们可能会以执明为质逼天权放弃抵抗。你立刻飞鸽传书给萧然,届时只要他们能承诺不伤百姓,便劝守城军暂且将王城让出来,等救回执明后再谈其他。”   “王上,他们为何盯上天权?当初找上遖宿是打着报仇的幌子,这样行事不是会惹人生疑吗?”   “现在只希望他们盯上的,真的是天权。”   方夜不明白慕容黎的意思,连国主都抓了,不是盯上了天权还能是什么?   “方夜,你曾与子煜一同抗敌,依你看,他的资质如何?”   “子煜将军……骁勇善战,兵法谋略也十分精通,遇事临危不乱,不像……”方夜没接下去,不像当时的执明国主遇事急躁,任性妄为,完全没有国主的样子。   慕容黎一遍又一遍的回忆从前与子煜见面的各种细节,却毫无头绪,反而有越来越多的疑问。曾听执明说起过,他是琉璃国的小王爷,因为待在宫里无所事事,便被派到天权游学。   当时正逢乱世,遖宿入侵中垣,各国烽烟四起,整个中垣几乎都被战火笼罩,一国王子为什么会挑那种时候只身来到他国?只为了学习中垣文化?在短短几次交谈中,他发现子煜极其聪慧,且有勇有谋。当初他因为瑶光内乱而拒绝出兵相助执明,执明尚不能理解,子煜却轻易道出了个中缘由,他还因此起过杀心。以子煜的资质,当真只是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吗?   “方夜,你立刻派几个稳妥的人去一趟琉璃,打听近几年琉璃王室的事,不拘大小。”   “是。”   慕容黎没有想到的是,十日后,一切依旧风平浪静。无论是一直在暗处窥伺的仲堃仪,还是那群神出鬼没的琉璃人,都没有任何动作。天权的都城依旧守卫森严,时刻备战。弄丢了国主的二十万天权大军听从都城传来的命令,暂时原地驻扎,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附近搜寻国主的踪迹。   每过一日,慕容黎的心就更沉一分,这些年他一向算无遗策,可这次的事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现在天权都城在他的控制之下,鲁大人及一众大臣之所以会听他调配,全因他当年在天权替执明理事的时候私留了几份盖有玉玺的诏书,他仿着执明的字迹下了王令。现在执明自瑶光退兵的路上失踪,因之前为了蒙蔽仲堃仪,是装作重伤退兵的,所以这笔账极有可能会算在瑶光头上。执明失踪的消息早已传回了都城,王令已不可再用。天权大军如果一直寻不到执明早晚会回国,届时他们会发现现在掌控都城各处防卫的萧先生是敌国瑶光的将军,到时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波?   昱照关外不远处的峡谷里,谁也没想到他们找的翻天覆地的人早已先他们一步到了天权。这里怪石嶙峋,四处都是花木藤蔓,伪装的极好。   执明醒来的时候,入鼻的是一股沁人心脾的草木青香,自己躺在一堆稻草上,头顶上也已经不是天权的营帐了。   “王上,可还记得故人?”   “你不是故人。” 执明侧头,看到了那人的脸,十分确定的道。   “执明国主是如何看出来的?”   执明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一时百感交集,也不装作重伤了,理了理衣衫,坐起身来:“你是子煜的弟弟?隐约记得他曾提起过,你是子兑?”   “执明国主不问我为何把你带到这里来?”   “是为了给子煜报仇吧,子煜的死另有隐情,你不必去找瑶光的麻烦。”   “无论有何隐情,他为相助慕容黎出兵,慕容黎却见死不救。”   “是本王出的兵,他是听本王的命令行事。子煜的仇本王一定会报,届时你若想亲自手刃仇人也随你,但万不可招惹瑶光,免得自寻死路。”   “执明国主这么说,当真是担心我自寻死路?”子兑反问道,脸上一派天真无邪的笑意,一如当年的子煜,但执明却已不是当年那个昏庸君王,自是不会再轻易被皮相所骗。   “本王与慕容黎相交多年,本是情谊深重,但今时不同往日,你莫要打错了算盘。”   “你……”子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子煜死后,你已经许久没有得到天权的消息了吧。”执明并非发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第8章 双生   “哥哥为执明国主战死沙场,执明国主却还要怀疑他吗?”   “本王知道他当年来天权的目的并不单纯,但他并无害人之心且在天权危难之时助我良多,也就没有说破。”执明不傻,子煜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闲散王爷,他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轻易就被他那几个护卫撂倒,后来对战威将军的时候却锋芒毕露,大概也是不打算隐瞒了。   “执明国主倒是个明白人。”   “子煜是我天权的将军,也是我的挚友,本王必不会让他枉死,也定会给琉璃一个交代。”   “所以?”   “不要招惹慕容黎,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执明接着道:“你若当真是想报仇,无论如何本王都会帮你。你若想以本王为质逼天权守城军就范,本王不会让你如愿,慕容黎也不会,他对这中垣志在必得,你以为他会让你琉璃小国在这占了一席之地?”   “执明国主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对天权可不敢有什么旁的心思。”   “既然子煜连本王与慕容黎的事都告诉你了,你也该知道本王与子煜也曾历经生死交情匪浅,更何况如今天权与瑶光交恶,你若当真只想报仇,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来天权找本王?”   “我知你与那慕容黎私交甚笃,十分确定你下不了手杀他,找你又有何用?”   执明觉得这个想法是真的有些不可思议,不想借他的手报仇,又对天权无意,难道费尽周折将他抓来只因为他与慕容黎有交情,便要用他来算计慕容黎?这人哪里来的信心能让一国国主心甘情愿为他赴死?纵使两国未反目,当年慕容黎孤身一人时或许还可以一试,但现在他肩上负载着整个瑶光,如何会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想用本王威胁慕容黎,就太异想天开了,如今两国反目,你若杀了本王,可帮了他大忙了。”执明如今已是一个君王,也曾经历国破家亡,比之当初更能理解慕容黎。他的阿离是一个比他贤明百倍的君王,在阿离心里,其他的任何都比不上瑶光万民。若子兑是以他的性命威胁,阿离为了瑶光定不会就范,但让他做这样的抉择何其残忍,因此他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知道他与阿离已经和解。   “不知执明国主的佩剑现在何处?”子兑忽然问道。   “在天权王宫中。”执明随意回道。   子兑闻言笑道:“执明国主,我已及冠了。”   执明谎话被戳穿也不见尴尬,道:“与慕容黎对战的时候被夺了去,你要那佩剑有何用?莫非你也相信什么六壬传说?”执明反问道。   “执明国主说的是那八柄奇剑,得之可得天下的传说?”   “莫非还有别的传说?”第一次问慕容黎,他选择隐瞒之后,执明便未再追问,   “自然是有的,执明国主若有兴趣,不妨我来给你说说?”   执明有些好奇,做了个请的动作。   子兑把执明原本躺着的那堆稻草拨出一些,简单弄了个草墩子,盘腿坐上去。   “中垣流传的说法可不少,一说是那八柄奇剑是法器,若能集齐可布下护国大阵,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还有人说这些剑是一个宝藏的钥匙,乃是一个钧天国再往前追溯几百年的一个大国的国库。”   “还有一说是八柄剑中有一柄能够沟通阴阳两界,可以令死者复活。”   “其实坊间流传着一则笑谈,说这八柄奇剑的主人或是国主,或是高官,或是世外高人。谁都知道这些剑是宝物,想要从他们手中夺剑大概也只有把他们杀了才能得手,这么你争我夺下去,最后有人集齐八剑的时候估计这世上的能人也杀得差不多了,可不就得天下了吗?”   “对了,还有人说这剑能向冥主借阴兵……”   执明木然的看着这张和子煜一般无二的脸,眉飞色舞的说着越来越不靠谱的话,脸色黑了一层又一层,十分后悔方才的决定,这个子兑恐怕是敌非友,他怎么会认为这人跟自己说实话。刚要让他住口,想想又算了,自己现在也算是阶下囚,客随主便方为上策。   瑶光王城,慕容黎收到从琉璃传回的消息。   原来,中垣战火连绵的那几年,琉璃也不太平。琉璃王育有六子,三王子子兑和四王子子煜同为大妃所出,乃是同胞兄弟,自小聪敏过人,被当做储君悉心教导。两人外祖家世代从军,外祖父和两个舅舅都是一等将军。子煜来中垣的前一年,琉璃与邻国琉球开战,两个舅舅先后战死沙场,外祖父本已告老在家,为报杀子之仇立下军令状重新披甲上阵,却大败而归,无颜回国,于途中自戕。大妃身体一向孱弱,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打击病逝了。两兄弟失了母妃,外家没落,逐渐失势。后琉璃因战败不得不向琉球称臣,子兑被作为质子送去了琉球,而子煜势单力薄,又被其他王子视作眼中钉,留在国内反而危险,于是以游学为名离开琉璃前往中垣。   “王上,我们所见的子煜将军似乎与这信上的不大一样。”   “哦?”慕容黎接过方夜手中的密信。   “信上说四王子性子狠厉,且喜怒无常,十几岁的时候曾当街杖杀挡路的小贩。可我们所见的子煜将军却是性子十分和善好相处的。”   “那三王子呢?”   “三王子不常出宫,民间的传言较少,因为曾在蝗灾之时主持赈灾,有一定的名望。”   之后的几年里,剩下的四个王子自相残杀死了两个,而出质琉球的子兑不知如何得了琉球王的青睐混的风生水起。一年前琉璃和琉球再次开战,大王子亲征与子兑里应外合灭了琉球全族,但大王子却在战场上重伤致残,无缘王位。   “这个子兑……不简单……”慕容黎感叹道。   方夜不知看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大变:“王上,你看这封!”   琉璃王已于年前病逝,王位传给了在与琉球一战中立下大功的子兑,但令人意外的是,三王子在前往中垣接四王子回国的途中遇刺身亡,四王子子煜即位,而另两个王子再没有任何动作。   “王上,这是怎么回事?子煜将军明明已经去世了,执明国主也派了使者护送子煜将军的灵柩回国,为何琉璃那边没却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可有记载两位王子的年龄?”   方夜翻了翻,回道:“是同龄,他们是双生子!掳走执明国主的是这个子兑!” 第9章 托梦   慕容……慕容……   慕容黎这段日子晚上一直睡得不大安稳,忽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睁开眼睛,惊觉床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   慕容黎起身,拉开床幔,竟是公孙钤:“公孙兄?”   “公孙兄……是来找我报仇的吗?”   公孙钤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摇了摇头。   “那公孙兄深夜造访,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公孙钤点了点头,双唇翕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慕容黎靠近一看,发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深可见骨,大股的鲜血顺着脖子流进衣领,渐渐染红了整件衣裳,人也摇摇欲坠。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黎连忙上前将人扶助。   公孙钤似是没有力气再站立,瘫倒在地,一把抓住慕容黎的衣袖,嘴唇开合,不停的说着什么,却依然没有任何声音。慕容黎满心疑惑,公孙钤见状更加急切,捂住自己的脖子竭力想要出声,却毫无办法,茫然四顾,忽然抓住慕容黎的手,放到他眼前。慕容黎低头一看,不知何时,自己手上多了一柄剑,是千胜,齐之侃的佩剑。   “王上……王上……”   慕容黎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好好的躺在床上。   “王上可是梦魇了?”   “什么时辰了?”   “寅时。”   慕容黎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对方夜吩咐道:“你去把千胜和墨阳取来。”   方夜抬头看着他,脸色有些古怪。   “怎么了?”   方夜弯腰从慕容黎床边拾起一物,双手呈上,道:“王上,墨阳不就在这吗?”   慕容黎接过墨阳,看了看,未发现什么异样。   “王上,墨阳为何会在此处?”   “方夜……你即刻遣人去天璇副相的陵墓,看一看公孙钤的尸身可还安好。”   “是。”方夜得令退下。   “等等,裘振、艮墨池和齐之侃的的墓地也去看一看。”   “王上,发生什么事了?”方夜不解的问道。   “且先看过再说。”   “是。”   “王上,方才接到密报,前不久辞官玉衡郡守封迿正快马加鞭往王城来了。”   “这有何可疑之处吗?”   “王上大概不记得了,月前封迿上奏说玉衡郡的一处玉脉发现祥瑞之物,请求面见王上,王上当时说他是迷信,且诸事繁杂,便未准奏。”   “所以他便辞官了?”慕容黎有些诧异道。   “是,他收到驳回的折子便辞官了,王上,会是什么事,能让一郡之守辞官?”   “待他来了,便知道了。”   方夜去后,慕容黎带着墨阳独自来到书房,拧动机关,一面墙壁应声而开,露出一间密室。正中央是一座汉白玉的八角剑架,其东、东北两角分别安置着云藏和谨睨,千胜则单独放在一旁的剑匣里。西北方向的剑架上原本放着墨阳,却不知为何会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寝宫里。   慕容黎回忆着公孙钤方才的口型,似是在说“小心”   昱照山,执明在这里已经停留了十日,每日都有人送新鲜的食水和衣物过来,半夜的时候还能附近溜达一下,倒也不算太难熬。他不知道子兑到底想干什么,也没有问,这些日子他看出来了,这是个极不着调的人,比之莫澜还要更胜一筹。   子兑把他抓来以后似乎就无事可做了,自那日执明问了子兑关于六壬传说的事,他们二人接下来就民间的各种传闻,八剑曾经手的主人的生平,甚至民间话本子都拿来论了一论。子兑认为六壬传说既然能流传数百年,必然是确有其事,只是那些传言应当是一代代人人云亦云误传了,以致于看起来如此荒诞,而真相必定就隐藏在这传说之后。于是接下来三日,子兑如同一个尽职尽责的判官,把一个个荒诞不经的传说拿来细细掰扯。   山洞四周四处潜伏着一帮全身被黑布包裹的只剩眼睛的怪人,执明想着反正现在他在重重监视之下也跑不了,实在无事可做,穷极无聊也就与他一起猜测理论打发时间,顺便探一探这人究竟意欲何为。但发现这人说话十句有九句都是胡说八道,时间长了也就渐渐失去了耐心。他可是一个君王,平日日理万机,忙的都是国家大事,况且以他现在的年纪也实在没有兴趣就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再讨论第四日。   子兑外表看起来如子煜一般文质彬彬温和纯良,但说话行事……   “执明国主,天权这昱照山确实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如果我从山的这一面挖一条隧道过去又会如何?”   “……你……会被禁卫军抓起来……”   “执明国主,我这里有一把好剑,据说也是八剑之一,可有兴趣一观?”   执明接过递到眼前的剑,这才给了子兑一个正眼,然而抽出剑后他便黑了脸,那剑约莫有三尺七寸,但抽出来的剑刃却不到一尺长,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子兑拿了剑鞘在地上磕了磕,咣当一声,掉出一片断刃。   “这剑可是一把好剑,却被人斩断了,实在是暴殄天物,我这个人念旧,不舍丢弃,便将它重新铸成了短剑,执明国主觉得如何?”   “你用着顺手就好。”执明面露无奈,心中却觉得奇怪,且不论传说的真假,那八剑都是品质极佳的强剑,比如他的星铭,虽未开刃,但剑气伤人的威力全凭主人控制,比之寻常宝剑强上百倍,同时还避免了误伤无辜。再如慕容黎的燕支,外表是玉质,玉本是娇贵易碎之物,那燕支却坚不可摧,不然早在数次战斗中磕成碎片了。他方才看过,这确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剑,是什么样的兵器能将它斩断呢?   “执明国主可知我这剑是如何折断的?”   “莫非也是八剑之一?”   “执明国主果然英明。”   “莫非……是星铭?”执明试探着问道,记得初见时子兑曾问过星铭的去向。   “执明国主果然英明。”子兑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话。   执明的脸色变得凝重,星铭从他即位便一直在他手中,从未遗失过,而子兑较他年少,子兑说……他念旧……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星铭的剑气……星铭没开刃,但是如果我没看错威将军是被星铭砍死的,我能怎么办?所以……就这样吧,总之星铭很厉害……   作者有话要问: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第一季执明第一次提到斗羊的时候说过,哪只羊把人摔得更远的算赢,但是看到的却是人提着羊跑,先到达终点的算赢,为啥?为啥?到底为啥? 第10章 尸盗   方夜接到探子回报,立时觉得事情古怪,遂来向慕容黎回禀。   齐之侃和裘振的陵墓有闯入的痕迹,派去的人打开墓室发现只剩棺椁,其内的棺材却不见了踪影。   公孙钤的尸身嘴里被灌了米浆,棺椁周围还有香纸灰烬和朱砂等物,似是不久前做过法事。之前在天璇与遖宿开战期间,公孙钤的尸身曾被艮墨池所盗,艮墨池死后,慕容黎寻回了尸身并重新入殓,当时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艮墨池的墓地则并未发现不妥之处。   慕容黎得到消息脸色阴沉的可怕,米浆封喉乃是诅咒死者死后口不能言,见了阎王也无法自陈冤屈。公孙钤谦谦君子,为人行事光明磊落,极少与人结仇,何人竟恶毒至此,对他施了如此毒咒。而齐之侃为一城百姓而死,裘振殉国,到底是何人偷盗他们的尸身?又究竟意欲何为?此三人的死或多或少都与慕容黎有关,因情势所逼,他心中并无悔意,却多少有些愧疚或遗憾,此时见他们如此下场,心中震怒,暗暗发誓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王上,人的尸身能有什么用?为何会有人做出这种事来?”   “是啊,人死了,尸身都不得安宁。”慕容黎闭目长叹一声:“毁人尸身大损阴德,此人必定大有所图。你着人带祭司去一趟天璇,务必找出化解之法。其他人先不必回来,去查查究竟是何人所为。”   “是,王上,天权大军明日要回国了,现在该如何是好?”   一旦天权大军回国,便会与萧然遇上,要如何才能让天权一众大臣相信他矫诏控制王城是好意。虽然执明留下了星铭作为信物,但现在人已在瑶光境内失踪,他拿出来只会更惹人生疑。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   “待我写一封国书,稍后派遣使者追上他们的队伍,与他们一同去天权。”   “一封信恐怕不足以取信于人。”   “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是。”方夜正准备退下,见慕容黎脸色不好,忍不住道:“王上,你大病初愈,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知道了。”慕容黎嘴上答应道。   方夜明知他是敷衍,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退下。   昱照山中,这日,子兑反常的较前几日安静了不少,没有再聒噪不停。   “你可是在等什么人?”执明问出了多日来心中的疑问。   “是啊,这两日应该要到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执明虽知道他可能不会回答,却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在中垣遗失了件要紧的东西,特地来取,还要找个故人叙叙旧,事还挺多的,却在这里耽误了许多时日。”   “你来过中垣?在这边还有故人?”执明诧异道。   “祖上的旁支,也算亲戚,既然来了便走动走动。”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人向子兑禀报:“主上,阿闵他们回来了”   子兑闻言,掸掸衣服上的稻草,走出山洞。   执明也跟了出去,远远看见八个黑袍人扛着两只大木箱正小心的放在地上,那箱子似乎极重,落地的时候几乎能听到砂石崩裂的声音。执明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什么木箱,而是两副棺材。   子兑走到棺材旁边,取出先前那柄断剑,用剑鞘敲了敲其中一副棺材的棺盖。   执明忽然感到毛骨悚然,在剑鞘与棺材触碰的那一刹那,他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仿佛棺材内的亡者下一刻就要破棺而出。   “好……”子兑转身,在另一副棺材上也敲了敲,皱眉,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这是何人的棺材。”   “天璇上将军裘振。”一个黑衣人上前回道。   “不对……这不是裘振……”子兑皱眉,良久长吁一口气,忽然手中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过面前黑衣人的咽喉,一边若无其事的说:“算了,将就用吧。”   执明被他顷刻间取了一条人命吓了一跳,而更令他诧异的是子兑手中那据说重新锻造过的短剑,方才从黑衣人喉中喷出大股的鲜血落在那剑刃上竟未留下丝毫痕迹便消失无踪,回过神来,发现后背一片湿冷,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子兑笑了:“执明国主这是怎么了?”   “这是何人的棺材?”   “那个是天玑上将军齐之侃,这个……不知是何人的,我的人弄错了。”子兑说着忽然皱眉指着那副棺材,对另一个黑衣人吩咐道:“这副棺材先找个妥当的地方安置,待一切事了再放回原位去。”   “你把齐之侃的棺材弄到这里做什么?”执明并未见过齐之侃,但对他的事迹也多有耳闻,子兑这般盗人尸身让他十分反感。   “自然是有大用处的。”   “你如此随意辱人尸身,就不怕有损阴德吗?”   “执明国主多虑了,我可是好好将这位请来的,怎能说是辱人尸身,况且我与这位齐将军祖上沾亲,千里寻亲而来,有事相求,他想必不会怪我才是。”   “祖上沾亲?你祖上跟中垣沾了多少亲?”执明诧异问道,齐之侃是天玑国人,天玑与琉璃相距千里,此前从未听说过琉璃与中垣有过来往。况且,方才子兑说来中垣要叙旧的故人与他也是祖上沾亲。   “我外祖家祖上曾是中垣的大族,后来因战乱失散了,其中一支流落到了琉璃。”子兑看了看天色,对执明道: “执明国主,过一会,我等的人就要来了。”   “所以?”执明之前有问过,当时子兑避而不答,不知为何此时忽然自己提起。   “那人与我做了笔交易,执明国主便是筹码之一。”   “何人?”   “执明国主与那人恐怕并不相识,再稍等片刻,应该就要到了,还请稍安勿躁。若执明国主无聊了,不妨我给执明国主说个故事如何?”   子兑见执明并未反对,便自顾自的开始说了起来。   “当年琉璃战败,选了我哥做质子,他性子纯善,我担心他应付不了那些虎豹豺狼,便替他去了。却没想到比起敌国,自己的亲人的迫害要残酷百倍,他为了保命,也为了将来即位多获得一些支持,便以游学为名去了中垣,顺便也帮找找我遗失东西。”   执明一直奇怪子煜为何在那战火连天的时候来中垣,此时才算解了惑。只可惜,子煜躲过了敌国的阴谋,躲过了亲族的迫害,却因为他丢了性命,若他能回国即位,必定会是个贤明的君王,可惜了……   “哥哥来中垣后曾给我寄过不少中垣史书和话本子,我记得有这样一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部落,首领十分残暴,族人备受压迫,族中有一个家族因为生来便带有阴阳眼还能招鬼,因此被首领当做不祥人,打算将其铲除。原本这家人是能够逃跑的,但族中其他受不住压迫的人找他们求助,请他们帮忙招鬼对付首领。他们答应了,于是联合族中其他人一同反抗,杀了首领,后来部落有了新的首领,这家人本以为终于可以过上安稳日子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新首领的屠杀。这种事在中垣似乎屡见不鲜,好像叫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是不是?”   “无情最是帝王家,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执明是独子,生来便是唯一的储君,从未亲身经历过王位争夺,但他混吃等死那些年看过不少话本子,其中不乏王室的故事,历朝历代,没有哪个帝王手上没有沾过亲族的血,而那些有着从龙之功的重臣,也往往不得善终。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然而王位的争夺何等残酷,稍有不慎便是死路一条,有人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而有的人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至于那些重臣,有些确实功高震主生了不臣之心,另一些恐怕是死于君王的疑心。执明仔细回忆了一下,民间的话本子他应该看了大半,似乎并未看过子兑说的这个故事。   执明思索间,一人进来禀报道:“主上,先生到了。”   “执明国主,这几日与你交谈甚是开心,我已经许多年没有与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执明面露疑惑,子兑看出执明的不解,解释道:“我在敌国为质多年,必须时时谨小慎微,唯恐一不小心祸从口出,丢了性命。”   执明皱眉,这些时日观其说话行事十分随性,且口无遮拦,王室不外传的密辛也随口道出,实在不像个谨小慎微的人。   “执明国主可是在好奇我这些日子为何与你说了这许多?”子兑问完也不等执明回话,眯起眼睛笑着走近执明说道: “因为,我知道,执明国主一定会为我保守秘密的,是不是?”   执明立时警觉后退,却已逃之不及,只见子兑的手飞快的落在他的头顶,然后便感到脑中一震,失去了意识。 第11章 燕支   瑶光王城,慕容黎的书房中,他正撑着头闭目养神,方夜忽然疾步走来。   “王上,开阳传来急报,开阳郡主佐奕遇刺身亡。”   慕容黎被惊醒,揉了揉眉心,问道“可知是谁动的手?”   方夜摇摇头,道:“刺客共有六人,据郡主府的人说,他们行动看来有些像行伍出身,死了一个刺客,我们的人去验过尸,并未查到什么,不是琉璃人。”   “现在真是多事之秋啊……”   短短一个月内发生了太多古怪的事,慕容黎不得不静下心来,一件件细细思索这些事之间的联系。   执明失踪多半是子兑所为,他想让天权瑶光两国开战,然而莫澜意外出现,暗杀计划也未成功。   子兑曾出质敌国,从回报的消息看来,极有可能是兄弟二人交换了身份,由子兑代子煜出质。当时两国争战频频,出质的危险可想而知,以子煜的品性绝不会让自己的兄弟顶替自己,那么必定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和子煜的感情应该很好。子煜因执明的命令前来相助瑶光而死,他记恨慕容黎袖手旁观是理所当然,但他若非要记执明一笔也不是说的过去,毕竟子煜是天权的将军,命令是执明下的。但他已经闯进了王帐,却没有直接杀了执明而是将人带走,必定是另有所图。   据说遖宿王宫曾见琉璃人出入,应该是想借助遖宿的力量,然而毓骁不愿再入中垣。琉璃还没有从前的瑶光郡大,对中垣来说实在是个小国,兵力绝难与天权或瑶光抗衡,他若想要报仇或另有图谋凭一己之力绝难办到,所以应该会找其他盟友或另辟蹊径。   公孙钤的托梦示警,当时他似乎本有很多话想说,但却无法发声,最后退而求其次指着千胜让他小心。千胜是齐之侃生前的佩剑,齐之侃死后他本打算将剑献给毓埥,中途被毓骁偷走并在大殿上行刺毓埥,后来毓骁登基为王,剑又辗转回到他的手里,期间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为何要小心一把剑?且当时公孙钤脖子上有刀伤,齐之侃正是自刎而死,所以关键在齐之侃?   墨阳是公孙钤的随身佩剑,不知是何原因会忽然出现在他床边。若说墨阳有何特别之处,便是它是六壬传说中的八剑之一。而千胜虽不是八剑之一,但当年齐之侃自尽,千胜似与燕支有所感应。他命人去查探公孙钤、齐之侃、裘振和艮墨池的墓地也正是因为如此,这几人除齐之侃的千胜是自行铸造的,其他几人生前均为八剑之一的主人。公孙钤尸身托梦口不能言是人为的,必定是他知道了什么秘密。当年他对公孙钤下毒,等到他断气才离开,那毒性虽烈却不是见血封喉,若他有什么话要说,当时大可以告诉他。所以,那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是死后才知道的吗?民间有一种迷信的说法,说人随身的佩戴的物件戴久了,沾上了人的生气,人死后,那物件若在身边,灵魂可能会将那物件当做肉身附上去。那日公孙钤托梦,他醒来的时候,墨阳便出现在身边,莫非公孙钤成了墨阳的剑灵?   齐之侃和裘振的尸身遭窃,艮墨池的尸身却安然无恙。齐之侃当年为保一城百姓免遭屠城之祸自尽而亡,而裘振是在刺杀啓坤帝后为免钧天问责,在祭祀庆典上一人担下罪责自尽而亡。   慕容黎猛然睁开眼睛,这二人都是自尽而亡的。然而又想起,他病中的时候,执明拉着他说了很多闲话,隐约记得他曾提过,艮墨池在狱中自知再无生路,便自断经脉而亡,所以艮墨池也是自尽而亡。不知这几人的尸身究竟有什么用处。   子兑若当真是来为子煜报仇的,杀佐奕倒是合情合理。只是佐奕为人小心谨慎,府邸有各种机关陷阱,不是那么好杀的,况且,刺客不是琉璃人,难道子兑已与人结盟?   还有仲堃仪,许久没有什么动静了。转念一想,仲堃仪设计离间他和执明,才导致两国险些开战。子兑也希望两国开战,若这二人相识,岂不是一拍即合。但想想又不大可能,仲堃仪藏得隐秘,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更何况子兑这个异国人。而子兑在中垣一直是暗中行动,他不过是个小国的国主,看起来也并无多大利用价值,仲堃仪也没有理由找上他才对。   这时,一个侍卫进来禀报,说王城外有人求见王上。   “是何人?”   “是个中年男子,自称是前玉衡郡守,有要事要禀报王上,为了让小人替他向王上传话,还给了一块金锭,小人觉得有些可疑,故来禀报。”   “他让你传什么话?”   “回王上,他问王上燕支用着可还顺手。”   慕容黎看着手中的燕支,这燕支亦是八剑之一。世人皆知这是瑶光国主的佩剑,却实际上这剑原本不是这副模样的。   当年慕容黎带着千胜和云藏离开天权前往遖宿,准备献给毓埥,行走途中曾在一驿站中稍作休憩。那一日十分奇怪,从踏进驿馆起,他总莫名觉得心里不安,千胜和云藏不知为何发出嗡鸣,就如同齐之侃自尽的那一日一般。他手中的古冷箫也不安分,似乎隐隐与千胜和云藏相呼应。也因此那一夜他睡得极不安稳,所以才会发现那夜的刺客。那些刺客身手极好,几乎未发出任何声响,不过并不是冲他来的,他们的目标是同住在驿馆中的另一个人。当时慕容黎并不想多管闲事,手中的古冷箫却忽然震动起来。他觉得事有古怪,便出门一探究竟。他看到四名黑衣人围攻一人,然而五人似乎都不想被人察觉,所以尽管打斗激烈,却并未发出多大声响。被围攻的那人渐渐不敌,而慕容黎手中的古冷箫震动的更加厉害。他忽然心有所感,提剑上前施救。那些刺客功夫极好,若不是因为担心弄出声响有些瞻前顾后,应该不会败于他手才是。   在与刺客过招的时候,古冷箫被击碎了一道裂痕,箫这种乐器一旦损伤,便再无法修复了。   刺客被击退后,获救的之人上前道谢,那人也是一身黑袍,也不知原本是不是与那几名刺客是一伙的。他见慕容黎的兵器有损,感到十分抱歉,从行李中翻找出一只玉箫答谢救命之恩,正是现在慕容黎手里的这支。慕容黎从不随意受人馈赠,更何况那箫通体润泽,一看便非凡品。本想拒绝,那人却说了一段奇怪的话,他到现在还记得。   “这位先生,相逢即是有缘,您看,我今日遭难,驿馆中这么多人,只有先生伸出援手。先生的兵器刚巧是箫剑,这剑因救我而毁损,而我手中又恰好有一支箫,这不正是缘分吗?况且玉是有灵性的,这箫我平时极少带在身上,今日说不定正是它为自己寻了新主人呢。”   那人亲自拿了古冷箫,卸下里面的剑刃,小心的装进了玉箫之中,那剑刃装的严丝合缝,仿佛与玉箫生来便是一体,令慕容黎心中疑窦更深。那人将剑还给他的时候告诉他,这玉箫叫燕支,原本也是把箫剑,只是里面的剑刃不甚丢失了,他不会吹箫,收着也无甚用处,便赠与他了。后来他听说了民间流传的六壬传说,才知道这竟是传说中的八剑之一,却被他如此轻易的得到了。 第12章 传说   “慕容国主,别来无恙吧。”   来人一身黑袍,拉下风帽,果然便是当日在驿馆中偶遇的那人。   “原来阁下是玉衡郡守?”   “在下正是前玉衡郡守,封迿,还要多谢国主当年的救命之恩。”   “无妨,不过举手之劳,当日竟不知这谢礼如此贵重。”慕容黎轻抚手中的燕支道,数百年来多少人为这些传说之剑争夺厮杀,这人却拱手相送,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吗?   封迿笑了笑道:“慕容国主说笑了,这箫虽难得,但对在下来说,自然还是在下的性命要更贵重些。”   “不知阁下今日为何而来?”   “在下……乃是为慕容国主解惑而来。”封迿答道,神情谦逊至极,全不如他言语中的狂妄:“另外,在下也有一事相求。”   “哦?你怎知本王有未解之惑?”   封迿抬头直视慕容黎,面对君王,无丝毫畏惧之色,道:“六壬传说,八剑天下。”   慕容黎起身,一步步踱到封迿身边,他自己便是精于谋算人心,深知其中厉害,因此对这类人也颇为忌惮。这个封迿远在玉衡,竟能猜到他心中所想,来得还如此凑巧,恐怕不是个简单人物,据说还是上奏面见不成立刻辞官前来,所求之事想必也不简单,现在正逢多事之秋,只希望他是友非敌。   “你且说来听听。”   “是,此事说来话长,但与国主现在的境况干系甚大,还请国主耐心听我说完。”封迿拱手道。   慕容黎摩挲着手里的燕支,对门外吩咐上茶,转而对封迿到:“封先生请这边坐。”   封迿直道不敢,放下包袱,随慕容黎到桌边坐下。   那是一个古老,离奇,悲伤和惨烈的故事。   数百年前,钧天还未立国的时候,中垣大陆上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部落。那时的百姓十分信奉巫仪,各种奇门异术盛行,不像现在,大多方术都已失传,而市井所见多数都是江湖骗子的把戏。   当时中垣最强大的部落叫狙野,首领仓桀带领自己的族人统治着中垣大陆,那仓桀重典治下,暴戾弑杀,且极其厌恶那些奇门异术和方术师,认定这些拥有鬼神之力的人迟早会颠覆自己的国家,于是开始在整个中垣大陆范围内大肆屠杀方术师。   精通方术的部落隐隐以侗鸣部和引傆部为尊,引傆部在屠杀刚刚开始的时候便当机立断,率先带着愿意追随的几个小部落逃离中垣。侗鸣部本也打算全族迁徙,但不堪重刑压迫的几个邻部上门求助,在当时的人们心里,这些能够与鬼神沟通的术士拥有无上的神力,只要得到他们的庇佑一定能逃过这一劫。于是侗鸣部以及几个附属部落与这些人结盟,集结反抗军讨伐仓桀。   当时精通术法的方术师不在少数,按说反抗军的实力应该更胜一筹,但方术师中有一条代代相传的绝对禁令,便是无论在何种境况之下,绝对不可以方术伤人,若有违背必遭反噬。反抗军的人数众多,但队伍中约有一半是方术师,他们大多精通术法,武力却较差,而仓桀不仅有自己的军队还取得了同他一样惧怕方术师的其他部落的支持,因此一直败多胜少,后来队伍中的人也渐渐因方术师部不肯施展方术对敌导致己方损失惨重而心生怨愤。   仓桀派来的细作在反抗军中挑起方术师与其他部落的矛盾,后来更是在反抗军中散播瘟疫,除了少数人幸免于难,全军染病者十之八九,药石无医。生死存亡之际,方术师逼不得已终于决定实施禁忌之术。几位长老以身献祭,炼制了四件法器。那法器为剑形,反抗军中所有染上瘟疫的将死之人均以此剑自刎,死后变成行尸,那些行尸力大无比,刀枪不入且全身遍布疫毒,他们在法器的驱使之下突破敌军的防线,闯进王宫,将仓桀撕成碎片。其他未死于行尸之手的王室和仓桀的爪牙也因感染疫毒相继死去。   仓桀的势力消灭之后,反抗军首领登基为王,立钧天国,成为钧天第一任国主。   战争过后,幸存的方术师与钧天王商讨,那些帮助他们战胜仓桀的亲人的灵魂仍被禁锢在尸身之中,需要做一场盛大的法事来超度他们的亡灵,尸身也需要火花,否则瘟疫会蔓延开来,到时后果不堪设想。只是当时灵力强大的方术师都已经在战斗中将灵力消耗殆尽,精疲力竭,需要休养一段时间。   然而,钧天王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却不是犒赏功臣,也不是超度亡灵,而是继承了仓桀的遗志,联合其他反方术师部族,全力绞杀所有在战乱中幸存的方术师。在见识过禁术的可怕之后,他生出了与仓桀同样的想法,这些人的力量过于强大,他自认是个普通人,没有能力与之抗衡,若有一天这些人生了异心,顷刻间便可颠覆天下。于是,为了自己刚刚建立的王朝稳固,也为了子孙后代能无后顾之忧,这些人绝不可存于世间。   侗鸣部刚刚上任的新长老不得不带着身心俱疲的族人再次开始漫长的逃亡生涯。而钧天王的军队则在几名叛逃方术师的带领下,手持法器操纵行尸追捕他们,那些法器是之前为保护族人而牺牲数位长老性命所炼制,而那些行尸中大部分是他们的亲人。   钧天王此举无疑让方术师的怨恨达到了顶峰,之前为铸造法器而牺牲的长老的亲族忍无可忍,自愿牺牲性命再次施展禁术重新锻造了四件法器,另外又炼制了一柄可克制纵尸法器的强剑,在交战的时候毁掉追兵手中的法器,终于夺过行尸的控制权,操纵行尸保护他们一路逃亡,也幸好背叛的几名方术师灵力不高,让他们最终逃得一条生路。   几位操纵行尸的方术师在逃命的过程中耗尽灵力,油尽灯枯,族中的年轻人修为不够,无力再行超度法事。于是他们在暂时落脚的山里寻了一个巨大的岩洞,将行尸暂时封在了里面,等行尸的阴煞之气随时间流逝自行消散或有朝一日部族重新壮大起来,再回来超度这些族人的亡灵。   最终幸存的方术师,一部分隐姓埋名在中垣人烟稀少的小村落生活,另一部分则逃出中垣另谋生路,总之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也再没有见过人施展方术,当年盛极一时的方术随着方术师的消失而失传。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有话要说:考虑到这剧定位是权谋剧,所以方术设定为几乎失传,不然搞出玄幻的情节跟前面两季会很不搭。通过这个传说详解版,结合前面的剧情,也就有很多线索可以发现了。 第13章 波灵   “所以……那传说中的八剑实际上是八件纵尸法器?”慕容黎问道,听了封迿的话,莫名感到手中的燕支似乎也泛起了森森阴寒之气。   “正是。”   “得八剑者得天下原来不过是以讹传讹的谣言,却没想到竟让那么多人为此争得你死我活。”   “其实这传言也并非全无道理,国主忘了那数万行尸尚在,若能加以利用,可是一股不小的力量。况且那剑均由数百年前的顶尖炼器师铸造,坚不可摧,本身便是难得一见的宝物,万金难求。当时的铸剑术几近失传,哪里是现在能比的,自然争夺的人就多了。”   “哦?”慕容黎诧异问道:“如今已经过了数百年,无论被封在何处,应该都已归于尘土了吧?”   封迿摇摇头接着道:“那行尸上被施了咒术,灵魂被封在身体里,对敌之时便坚不可摧刀枪不入,极有可能百年不腐,不可以常理视之。”   “先生的意思是,若得到八剑,便能操纵那些行尸?”   封迿犹豫了片刻,答道:“其实无需八剑齐聚,任何一件皆可。”   “那为何这些年未见人利用这些行尸呢?”慕容黎十分意外。且不说远,就近几年中垣征战不休,执明就不必说了,天璇裘振和公孙钤,天玑齐之侃,天枢仲堃仪皆手握法器,若那剑真有此奇用,这三国何至于亡国,后又想到,瑶光亡国的时候,燕支的剑刃便在自己的古冷箫之中,但当时哪里知道这剑有此作用,况且他也不知那藏尸之处,否则数万带有疫毒的杀神齐齐上阵,不说将敌军赶尽杀绝,护瑶光周全定是不成问题。   果然,封迿回道:“只因传说人云亦云早已与真相相去甚远,且那藏尸之地,至今也无人知晓。”   “先生既然是特地为本王解惑而来,可是知晓那藏尸之处?”   “国主有何打算?莫非……”封迿的脸色忽然变得凝重。   “先生多虑了,如今中垣烽火方息,那些行尸一旦现世,天下必定再起波澜,还是毁了的好。况且先生也说了,那些都是当年为保护族人而舍身的义士,他们的灵魂被困在尸身里已数百年,岂不可悲,若能设法超度,不失为一件功德。”   封迿听慕容黎并无利用行尸征战天下的企图,面色也和缓了下来,起身对慕容黎深深行了一礼道:“国主大义。”   “先生所求之事莫非就是超度那些亡灵?”   “国主英明,施法还需用到那些法器,而那些法器多在慕容国主手里,封某便是为此而来的。”封迿叹服道。   慕容黎眯起眼睛,有些危险的看着封迿:“先生怎知那法器在本王手中?”   “那八件法器虽是分两批炼制的,但献祭之人是血肉至亲,入咒之后互相有所感应。”   “难道先生手中也有一把?”   “正是。”封迿拾起身旁的包袱,置于桌上。   那包袱长约三尺,呈柱形,约有碗口粗,看起来并不像剑。包得十分严实,有的夹层里还放了朱砂符印,封迿一层层拆开包袱,每拆一层都极为小心,片刻后,一个形状奇特的物件呈现出来。那物件中间是一根黄铜柱体,柱身雕刻着繁复的图腾,并像串糖葫芦一样镶嵌着着十二个碗形器物,由小到大次第排列,那碗形器物看起来像玉质,与燕支有些相似。   慕容黎生来便是王族,见过无数奇珍异宝。后来国破家亡流落民间一段日子,但没多久又遇上莫澜,到了天权王宫,被执明奉为上宾,重新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执明这人最喜欢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每每得了便邀他一同赏玩。他自认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这种东西,单看外表也猜不出作什么用处,但铜柱两头都是封死的,这应该不会是一把剑。   “这也是八剑之一?”   “是的,八剑本是八件法器,并非全是剑,比如燕支,虽是箫剑,却是以箫为主。”封迿笑道:“此物名曰‘波灵’,乃是一件乐器。”   “乐器?”慕容黎是精通音律之人,不然当初便不会仅靠一支箫而名震天下。他观这波灵无弦,无腔,不知要如何发音?莫非是敲击其上的玉碗?那玉石敲击声固然清脆,但玉石乃是娇贵之物,纵然是入咒的神兵,恐怕也撑不了几首曲子。   封迿看出了慕容黎的疑问,也听闻这国主精通音律,便道:“此物是仿古时中垣一个小部落的乐器所造,那乐器名曰‘拨灵琴’,据说这琴声若由灵力高强的术士弹奏,琴声可直达冥府,传说战乱时常有女子在风烟过后的战场上弹奏此乐器,向死去的父亲和情人倾诉思念之情。”   慕容黎想起当年亡国之时,也曾在亲族跳城自尽的城楼上独自一人吹着离人调,一曲终了,差一点也随之而去了,这八剑大概当真是不祥之物。   “若国主不嫌弃,在下为国主演奏一曲如何?   “请。”   封迿将那物斜抱起,道了声:“失礼了”   然后竟将右手伸进了面前的茶水之中,将整只手沾满茶水。封迿将波灵的铜柱一端抵在地上,然后盘腿席地而坐,左手握住波灵的另一端铜柱,拇指不断拨动一个凤头模样的机关,令那凤头不断转动,铜柱上的玉碗由上而下也随之转动起来,当封迿沾湿的右手抚上那不断转动的玉碗边缘时,空灵的声音在周围弥漫开来。   慕容黎无法形容那种音色,听起来十分柔美,却仿佛锐利之极,穿透身体直达灵魂深处。更奇怪的是,他闭上眼睛,便再变无法辨别乐声的来处,仿佛是凭空出现的。   一曲终了,封迿取出一块布巾试尽波灵上的水迹,重新将它包起来。抬头见慕容黎还未睁开双眼,似乎仍沉浸在乐声当中,忍不住嘴角勾起笑意。   “国主。”   慕容黎闻声睁开双眼,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困倦。   “这琴声似乎有安神催眠之效,本王近日一直失眠,方才却有了睡意,让先生见笑了。”   “国主许是过于操劳了,还请保重自身。”   慕容黎摇了摇头,说的容易,可哪里做得到,距执明失踪已经快一个月了,怪事频频发生,毫无头绪。   “听说封先生为了见本王,辞去了郡守之职。”   “只因急于面见国主,但国主诸事繁杂未予准奏,郡守无诏又不得离开辖区,故出此下策。”   “此事看来似乎与先生无甚干系?先生为何竟如此在意?”郡守可是个不小的官职,有的士子穷尽一生都不见得能坐上这个位置,这人却轻易舍弃了:“莫非先生与那幸存术士有故?”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国主,我玉衡封氏便是那幸存侗鸣部的后人。”   作者有话要说:   波灵的原型是玻璃琴,不是一大桌高脚杯装不同量水那种,是一根柱子串一串玻璃碗的那种,声音超好听,莫扎还是拿个音乐家还说过这是来自天堂的声音,不过我觉得挺久了有点晕……有兴趣的宝宝可以去B站或者百度找找,不过视频少的可怜。超喜欢这个武器设定的,本来想用在自己的原创文里面,但是原创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出来,算了,先用了再说……   另外,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昨天的传说详解版里有个小彩蛋。提示:九曜 第14章 千胜   “这么说,传说中的那些奇门异术并未失传?”   封迿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道:“几乎都失传了。”   原来,当年他们的先祖留下的手札上记载当年遭难皆因怀璧其罪,其后的百余年都严禁族人修习术法。需要口耳相教的术法在那一代先祖过世后全都失传了,而那些正是方术中最为精妙的部分。后来又过了许多年,族人开始担心那些祖先留下的术法就此彻底失传。于是每一代都会挑选几个资质上佳的孩子来修习方术。方术与其他学问不同,仅靠阅读那些战乱中保存下来的残卷就能修习的并不多,而为免再招来杀身之祸,族中定下族规,除了趋吉避凶的占卜祭祀之术外全都只可修习,不可使用。结果可想而知,有多少人心甘情愿费尽心力去钻研这些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上的东西。于是方术也就渐渐失传,历经数百年,便成了现在这样。   “那真是可惜了……”慕容黎虽觉得有些遗憾,却也有些庆幸,如今他是中垣大国之主,若传说中的方术师部落还在,那些骇人听闻的术法还在,他真不知自己该如何做。忽然又想起一事,对封迿问道:“不知先生此来为何如此急切?非要现在面见本王呢?”   “原因有二,其一是,有人正在寻找当年的藏尸之处,不知究竟意欲何为。其二是……星铭易主。”   “星铭易主?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星铭并非那八剑纵尸法器之一,而是专门铸造来摧毁法器的,它与八剑虽是同源而生,却是相克的,若同为一人所有,恐会引来祸事。况且星铭是有灵性的,它很久以前便落入天权王室手中,一直被当做国主信物代代相传,已与天权王室血脉相生相系,若随意易主,只怕它会……”   “它会如何?”慕容黎追问道。   “敢问国主……是如何从天权王手中得到星铭的?”   “月前天权与瑶光开战,本王与那执明王交手之时夺得的。”慕容黎想了想并未说实话。   “星铭与天权王室血脉相生相系数百年,被国主强行夺了来,恐有噬主之危。”   “那……若是天权王自愿交给我的呢?”   “若是那样,国主只要不用它攻击天权王室,噬主之危可解。要让它另认新主是不易,不过国主若只把它当做一把普通兵器,它认谁人为主其实无甚要紧之处。”封迿嘴里答着话,却并未将这话当一回事,毕竟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剑还真是那天权王双手奉上的。   “先生方才说有人打算再次施展禁术,可知是何人?”   “应是其他幸存方术师部落的后人。”   “先生又是如何知晓的?”   “数年前有一日波灵忽然有所感应,琴身剧震不已,而我也莫名感到胸口绞痛。当时我也曾暗中命人查访,却未有任何发现,便罢了。可大约一月前,波灵又有异动,占卜得知,有人在利用法器追踪当年的藏尸之处。”   慕容黎觉得这情景似乎似曾相识,追问道:“数年前……先生可记得是哪一日?”   “大约是天玑亡国前后。”   慕容黎立刻想起,遖宿攻破雎炴城那日,天玑亡国,齐之侃横剑自刎,他手中的燕支便震动不已,心口以及剧痛难忍。   “先生恐怕是误会了,那日本王亦有此感应,只是那并非有人在施术,而是有人自尽了,当时本王就在当场,亲眼看着那人横剑自刎,而后燕支和那人所持宝剑均发出异光,随后便感到心口剧痛。”   封迿只觉这实在是太过凑巧,忍不住问道:“哦?敢问那自尽之人是何人?”   “已故天玑国上将军,齐之侃。”   “国主可知他所持的是何剑?可知其生平?”   “他所持之剑名曰千胜,生平……只知他官拜上将军之前,是天玑王的贴身近侍,再之前,是铸剑师,在山中隐居。”当年天玑王慧眼识将星的佳话在民间广为流传,然而后来却被有心人暗算,这佳话便成了笑话,天玑王捡了个煞星回来,自己亡了自己的国。   “铸剑师?原来如此。”   “先生何意?”   “八剑之中,千胜、噬月均已毁损……”   “等等,据说千胜乃是齐之侃亲自铸造的,怎会是传说中的八剑之一?”慕容黎忍不住打断封迿,齐之侃名扬天下的还有另一个原因,便是那出神入化的铸剑术,据说千胜削铁如泥,对敌之时不论何兵器与之相击均被一剑斩成两节。六壬传说从何时而起已不可考,但齐之侃的佩剑确实他自己铸造的,如何会与数百年前的传说有关。   “千胜本就是八剑之一,只是在先祖留下的手札上记载,此剑已毁损,想必是齐将军重新铸造修复的,只是数百年前的铸剑术所铸之剑,不是寻常铸剑师能够修复的,不知此剑可在国主手中?”   “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封迿解释道:“这些法器也算是血亲,气息相似,封某身为侗鸣后人,虽学艺不精,但现在离得如此之近,也能识得这些法器的气息,依封某看,慕容国主手中恐怕不止有燕支一件法器,且……星铭也在这附近,我猜的可对?”   “方夜,去把千胜取来。”慕容黎吩咐道。   片刻后,方夜将千胜呈上来,慕容黎接过递给封迿。   封迿抽出剑,只觉剑刃倒映的寒光几乎刺疼双目。指尖在一寸寸剑刃上敲过,发出一连串“铮铮”之声。慕容黎不大懂剑,听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封迿双目却泛起了湿意,叹道:“没想到竟真有人传了下来。”   “什么?”   “这剑修复的甚好,现在几乎看不出曾经毁损的痕迹,虽然较古法尚有逊色,但……这人极有可能是炼器一脉的后人。”封迿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随之又想到这齐将军已经自尽身亡了,急忙问道:“国主可知这位齐将军可有亲族尚在?”   慕容黎摇了摇头道:“没有,据说他的父亲早在他幼年时就已去世了,在与天玑王相遇前一直是孤身一人在山中隐居,以铸剑为生的。”   “那……那岂不是又失传了?”封迿顿时大失所望,怀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不知他可有留下书册或手札之类的物件?”   “天玑亡国后,遖宿接管了王城,想必将军府已经被乱军翻了个遍,若是留下了什么,应当也不在原处了,况且乱军多半会把不值钱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书卷之类除非一眼能看出是名家珍品,否则多半难逃厄运。   “遖宿?”封迿似乎若有所思。   “说起来,那齐将军的尸身,前不久还被盗了。”   “被盗了?”   “是啊,也不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连尸身也不放过。同时被盗的还有天璇裘振裘将军的尸身。”慕容黎抿了口茶,余光却仍落在封迿身上,此刻他已断定公孙钤的尸身被毁,齐之侃、裘振二人的尸身被盗,定与当年幸存的方术师的后人脱不了干系。   “国主方才说齐将军是以千胜自尽的,那裘将军呢?”   “裘将军也是自尽身亡……”慕容黎思索着,忽然脑中灵光闪现,齐之侃和裘振都是以法器自尽的!思及封迿之前提到的那个传说,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这二人皆是以法器自尽身亡,恐怕已经成了行尸了,若无人驱使便如其他尸体无异。但若手握法器,便可操纵这二人。这两位将军生前都是战神般的人物,现在身体因咒力变得坚不可摧,恐怕以一敌百都不成问题。”   “先生可知这人究竟是何人?”   “算来,那人是在波灵有感之后一个多月找上我的,他自称是侗鸣部后裔,机缘巧合得到噬月,也是因为那日有所感应,认为有人施展禁术,便靠着法器指引寻来的。言语间似在打探记载方术的书卷的事,还暗示他想找到当年的藏尸之处,超度先祖的亡灵。他面相看起来是十分和善的,但我总觉得他身上的气息不太对,透着一股子古怪,也说不出原由,当时便未告知。后来我在去遖宿的途中遇袭,那些刺客一开始似乎并不打算伤人,只是想抢夺我手中的法器和书卷,见我拼死相护才动了杀念,我怀疑那个人和刺客脱不了关系。”   “当日先生因何事去遖宿?先生去遖宿之时为何带着那些书卷?还有燕支?”郡守无诏不得离开辖区,更何况当时遖宿与中垣正开战。   “国主,我此次来王城,还带来了一个人,有些事还需要那人来一起解释。”   “是何人?”   “此时他在宫外等候,可否请国主召他入宫?”   “可以。”   “国主,那人身份特殊,还请不要让他人知晓。” 第15章 访客   方夜带着一名黑衣人到殿中,那人一身黑衣,头带幂篱,见了慕容黎却没有跪拜的意思。   方夜见那人对国主无理,对其呵斥道:“大胆!见了国主怎还如此藏头露尾!”   慕容黎观他身形似乎有些熟悉,抬手阻止方夜。   “还请慕容国主屏退左右。”   慕容黎闻声心下一惊,立刻吩咐方夜带闲杂人等退下。   那人取下了幂篱,竟是退出中垣已久的毓骁。   “毓骁国主。”慕容黎念着曾为人臣下,率先行了一礼。   “慕容国主。”毓骁倾身对慕容黎回了一礼。   慕容黎只觉得现在的毓骁与当年征战中垣已大不一样,眉宇间的阴霾尽散,目光沉稳内敛,再不复当年战败退走的颓靡之态。   两人君臣情分早已尽了,如今也没什么好叙旧寒暄的,毓骁便直接说明来意。   原来毓骁的外家竟也是数百年前幸存的方术士有关,乃是引傆部的后人,只是他们这一脉的术法是彻彻底底的失传了,唯有少量书卷典籍和记事手札流传了下来,到这一代由现任族长也就是毓埥身边的长史继承。原本他们保存这些物件不过是为了让引傆部的后人知道自己的先祖为何人,却没想到会令毓埥起了入侵中垣的念头。毓埥本身是极有野心的人,看到手札上记载的各种精妙术法,认为若能掌握,会极大的增强军队的战斗力,还有那所向披靡的数万行尸,若能收为己用定能重回中垣,一雪先祖被逼出逃之耻。况且自中垣钧天之主启坤遇刺身亡后,大小诸国征战不休,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后来慕容黎献给他两把剑,与他在手札上所见的图案一模一样,便更加确定传说属实。于是毓埥表面不动声色,有条不紊的继续进攻,暗地里另安排了长史试图去寻找其他宝剑和失散的族人,希望能找到真正的方术师,教导他的人修习术法,日后也好助他一统中垣。   长史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极其小心谨慎,却没想到他的这一番动作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只因那人与他有着相同的目标,玉衡封氏。   子兑入中垣后依靠法器之间的血脉感应找到了封迿,在封府偶遇了寻来的长史,得知遖宿亦有族人尚在且与王室结亲,于是一边亲自跟随长史到遖宿,作为使臣与毓骁见面,一边派人盗取封迿手中的书卷和法器。   封迿之所以会去往遖宿,也是因为这二人来的凑巧,几百年未遇见族人,忽然波灵有感,便来了两个,子兑目的不明,长史却是诚意十足的,二人相谈甚欢。封迿装作不经意提起数百年前的旧事,长史都能说出一二来,听说遖宿有族人尚在,且与王室结亲,是世家大族。于是打算亲自前往遖宿,与他们族长一会,希望能互相学习交流方术。封迿虽求知心切,却也并没有完全相信长史的话,带上的书卷也多为记载粗简术法或因断章而无法阅读的残卷,并隐瞒了波灵的存在,带上了失却了剑刃的燕支箫体。他没有想到长史是有心令他误解,长史自己本身就是族长,而遖宿一脉部族虽大,人数众多,流传下来的仅仅只有族史,而无一人能够使用方术。子兑派出的刺客显然也不识货,见了封迿便直接上前抢夺,却遇上拿着数件法器赶往遖宿的慕容黎,而燕支的机缘巧合的找回了自己的剑刃。   “那琉璃使者与当年天权的子煜将军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自称是子煜将军的弟弟子兑,精通方术,还当场控制本王的一个亲信把衣服脱了个干净。” 毓骁想起当日的情景,一脸无奈道:“他说此来是想助遖宿重回中垣,条件是将引傆部留下的书卷之类的交给他,并杀了佐奕、执明和你,并协助他找到先祖的墓地。本王并不希望中垣与遖宿再起纷争,于是拒绝了他。当时本王并不知道引傆部的事,直到长史回到遖宿后将这些交给我。”   毓骁拿出了一个木匣放在慕容黎面前,里面是一卷卷残破的古旧书卷,与封迿带来的竹简不同,质地有些像丝绢一类。毓骁取出一卷展开放在慕容黎面前,只见其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仔细辨认发现并不是现在中垣的通用文字。   毓骁见慕容黎面露疑问,道:“本王身边无人识得此种文字,外家的人说这是中垣古时的一种记事密文,历代族长口耳相传。最后一代族长是长史,他当时受王兄所托在中垣寻找真正的方术师。王兄战死,遖宿退出中垣后,他便回来向本王复命,说已寻到同为引傆部后裔的玉衡封氏,并已邀请他前来遖宿,不日便会到达。然而长史不久后遭暗杀,此后这字便再无人识得了。”   “毓骁国主将此物带来中垣是有何打算?”   “倒也没有什么打算,只是这东西于本王无用,反而被许多中垣人觊觎,本王并无再入中垣之心。”毓骁已有所指的看了看封迿,道:“现在这东西就送给慕容国主了,权当还慕容国主当年送回遖宿遗民的谢礼。”   “毓骁国主将此物送我,就不怕……”   “自是不怕的,慕容国主,不敢。”毓骁嘴角挑起一抹略带挑衅意味的笑容,倒是让慕容黎忆及他往日的几分任性张扬。   现在子兑和封迿盯上了这些书卷,或许还有未知的其他人。子兑精通方术,且明显来者不善,而封迿虽嘴上说着是为了寻找藏尸之处超度亡灵,但他一直十分在意这些残卷,甚至为这些孤身涉险前往遖宿,想必对方术十分热衷,而不像他曾说过的因为终生无用所以族人都不愿修习,谁能保证他没有依靠方术复兴家族的心思。   遖宿几经战乱退出中垣后,一直休养生息,如今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安定的日子,以毓骁的性子,的确不会希望再起波澜。他特地把这残卷送来瑶光,一则为了还一个人情,二则将脱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方术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才会让两代帝王都费尽心机将其赶尽杀绝?慕容黎一度庆幸方术如今已失传,让他不必接受良知的拷问,做出艰难抉择,现在更不会让如此可怕的力量重临世间。毓骁深知慕容黎行事谨慎,算无遗策,又怎么会让如此不可控制的力量出现,因此他笃定慕容黎即便得到也不敢让人使用。   “如此,便谢过毓骁国主了。”慕容黎笑着回了一礼,他固然知道毓骁的心思,这东西虽棘手,但握在自己手里总比在别人手上踏实。   送走了毓骁,封迿也告辞,临行前说会在瑶光停留一段时日,等得到更确切的消息再来。   二人走后,方夜一脸喜色的奔进来。   “方夜,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王上,天权传回消息,天权大军已抵达王城,并未与萧然发生冲突,天权王城防守照旧。”   “那太好了。”慕容黎因执明失踪,忧思多日,最担心的便是天权大军回国与萧然他们发生冲突导致天权王城防卫出岔子,如今总算得到一个好消息。但现下又十分疑惑,双方为何安然无事,问道:“可知是什么缘故?”   “这……这还要等萧然的回信。”方夜见慕容黎脸上喜色稍纵即逝,问道:“王上一直担心两方相遇会起冲突,让仲堃仪的人趁虚而入,现在一切风平浪静,不是好消息吗?为何王上依然愁眉不展?”   “若是有人将我打成重伤,你见了那人会如何?”   “自然是拼了性命也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的。”方夜立刻回道,转念一想又嘀咕道:“但……但若那人能将王上打成重伤,恐怕我也奈何不得他……”   慕容黎看他这纠结的样子忍俊不禁,心中却是忧虑更甚,执明佯装重伤退兵的事并未告知他人,为何他们见敌国将军控制王城布防却毫无反应?他不信一封空口无凭的国书能便能取信于人。   半夜里,凌乱的脚步声快速由远及近,慕容黎被惊醒,立刻辨出是方夜。   “王上,出事了!”   “方夜,何事如此慌张?”   “方才接到萧然的消息,天权大军回国后,莫郡候随后也赶到王城,带回了执明国主的……遗诏……” 第16章 遗诏   天权大军抵达王城时,发现城门的防卫极其严密,以禁卫军统领林起为首的几位王城卫官先行开了偏门出城与头领接洽,陈情厉害。而后城门半开,每一名入城的将士都要接受重重盘查。二十万大军光进城就花了六天,将士们这次出战并未出什么力,精神都不错,见情势紧急,便未有抱怨。也幸好大家耐着性子接受盘查,果然发现了无军籍之人企图随大军混进城中,另有几人发现有人盘查企图趁乱逃走的也被抓了起来。   然而大军进城后,气氛立刻就剑拔弩张起来,二十万天权大军被盘查了六天,进城后却发现参与盘查的人里竟然混着敌军。多数人都认出了与禁卫军一起在城内迎接的人里有一个是瑶光将军,众将士对这位年少有为的将军十分熟识,于是情景变得十分诡异,两国开战,天权国主重伤退兵失踪,而这曾经并肩作战的瑶光将军却把控了整个王城的布防。禁卫军统领林起得知这件事后大惊失色,立刻将萧然抓了起来。   林起与萧然相交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他从军多年阅人无数,在他看来这个人对天权绝无恶意。王城防卫的整顿是林起等卫官与萧然一同完成的,萧然多有参与,但多数时候都只是提出各种建议,却似乎避嫌一般,几乎不参与决定各个方位的布防名单和各城门的巡防安排。在禀明鲁大人后,立刻将萧然和随他一同去天权的人全部暗中控制住,但因形势紧急,各处防卫照旧,因此无人察觉。   原本先执明一步回国的莫澜刚到嘉成郡没几日,执明失踪的消息便传了来。思及临行前执明交给他的物件,预感到山雨欲来,于是立刻收拾行装启程去了王城,只比天权大军晚两天到达。莫澜回国前执明交给他的是一封诏书,他偷偷看过内容,当时把他吓得够呛,那几乎是一封遗诏了,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接受托付的。当时觉得执明是杞人忧天,没听说过哪个年纪轻轻身强体壮的君王早早立下遗诏的,但执明说现在正当乱世,虽战火方息,但局势瞬息万变,以防万一总是好的,却没想到这么快便能派上用场了。   那诏书上说,若执明因意外无法理政由鲁大人等几位肱骨重臣暂时代掌朝政。若亡故时未及立下王储,便将天权与瑶光合二为一,两国共治,官员去留由瑶光国主决定,条件是二品以上朝廷命官及七品以下地方官必须是天权籍贯,且不加赋税,不减军备等等。   鲁大人原本忧心国主安危,莫澜深夜闯入他府中时已是快马加鞭赶路多日,筋疲力尽,将诏书和信物交给他的时候事先也未及解释,以致鲁大人看完诏书当场便晕了过去。莫澜顿时好不容易掐人中泼茶水将人弄醒后,急忙说明这诏书并非国主遇难时所书,而是事先放在他手里以备不时之需,然后便是鲁大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但鲁大人骂过之后,倒并未怀疑这诏书的真伪。因他深知莫澜自小与国主相交甚笃,极受国主宠信,而莫澜虽性子古怪些,却是世代忠臣之后,对国主的忠心却是毋庸置疑的。据说莫澜是在国主重伤不久后便回了封地,这人在嘉成郡不过挂个闲职根本无甚要事,以这二人自小的交情,万万不会在国主重伤之时先走一步。而这遗诏是国主重伤之后所写,那重伤退兵便应当是个幌子,否则哪个君王会把国家拱手让给刚刚重伤自己的敌国?思及之前萧然带到天权的大批飞隼和□□以及他这段子日为王城防的卫尽心尽力,便断定所谓的重伤退兵必有蹊跷。虽不知两位国主行此举是为蒙蔽什么人,但瑶光必定是友非敌,且两国国主非但没有反目成仇,恐怕情谊还更甚从前。三思过后,鲁大人亲自将萧然等人放了出来,诚心致歉,且仍让他们各回各位,一切照旧。另写了一封密信让萧然暗中送给慕容黎,与他商讨营救国主的事。   慕容黎收到鲁大人的书信心中久久无法平静,他没想到自己多日苦思无解的这场危机竟会如此轻易的被执明化解,只因执明真的信他。执明曾说过信他,他当时大病初愈,庆幸于执明对他的谅解,但对执明的话却没有往常那般信任了。不知执明是不是看出了他的不信,为了让他安心,才将关乎性命的星铭交给了他。执明也说过若他想二国合一尽可随他所愿,但一来他并无吞并天权之心,二来也无法确定这是不是执明的试探,便未作多想,却没有想到执明竟会留下这样的诏书,这几乎是将天权拱手相让的意思了,若是他真有异心,直接杀了执明,天权便是名正言顺的囊中物。大约是执明得知仲堃仪想要借他的手除掉自己,一计不成定会再有行动,以防万一才下了这样的决定。   如今距执明被带走已过了一月有余,那子兑却如人间蒸发一般没了消息,令他的不安一日深过一日。。   执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换了个地方,这次环境较之前的山洞好了不少,起码他现在好好的盖着被子睡在床上。暗自听了听,周围似乎廖无人声,便自行起身。   掀开窗户看了看,周围林木茂密,花草繁盛,不远处便是小桥流水,是个极清雅的山间小院,但执明知道这院落的主人必定是个不省心的人物。将一国之主当做交易的筹码,不得不说是十分有魄力的。现在局势不明,中垣仅有天权瑶光两个大国,这人既然敢要他这个筹码,所图之事便也昭然若揭。   这些日子执明也算养精蓄锐了许久,正打算好好会一会这个人,只是不知道这人现在何处。执明推门出了里间,绕过屏风,便看到外间的小几边坐着一人,正专心致志的看一卷竹简。   那人听到脚步声,将手中的竹简收好,站起身向执明行了一礼,道:“执明国主,在下仲堃仪,此前多有冒犯,还请赎罪。”   “原来是仲先生,当年仲先生派出高徒带兵相助天权,本王还未亲自致谢,今日便在此谢过了。”执明也向仲堃仪回了一礼,道:“日后先生若有何事需要本王帮忙的,直需开口,只要是本王力所能及之事,必不会推辞。”   “执明国主客气了,良禽择木而栖,我那徒儿也是为自己择了位明主,仲某还要感谢执明国主的赏识。”   仲堃仪让侍者为执明看座奉茶,但执明却并不就坐,对仲堃仪面露不悦,道:“先生过誉了,只是,本王好歹是一国之主,先生是聪明人,如此行事,就不怕惹怒本王吗?”   仲堃仪听了笑了笑,道:“自然是怕的,只是实在是有要事相商,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执明国主赎罪。”   “何事?”   “执明国主的伤如何了?”   “什么伤?”执明仿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想起自己是以重伤为名退的兵,道:“本王并未受什么伤,是天权传来消息,有大批来历不明的大军攻城。本王出征将天权大军带了大半出来,王城防卫薄弱,为免慕容黎起疑,便装作重伤退兵,却没想到半路被你劫了来。”   “原来如此,执明国主可知道如今天权王城如何了?”   “回国途中已接到密信,王城被慕容黎控制了,之前那攻城的密信也不知是瑶光的人攻城时传来的,还是王城被攻破后为引本王回去而发。本王若是毫无防备的回去,定是死路一条。” 执明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道:“本王原还以为退兵之时他并未追击是念着往日情分,现在想来,大约是避嫌,若是本王死在瑶光境内,瑶光那些诸侯国恐怕就要人心惶惶了。”   仲堃仪拿不准执明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他此前确实接到密报,天权王城已被瑶光的萧将军控制。天权瑶光之战不了了之的消息传来时他便知道自己多半是败了。瑶光是中垣第一大国,但几经战乱,且收服几国后军队重整,能立刻出战的兵力应该不足十五万,他手中有大军十万,之前随骆珉相助天权时还折损了些,若是对手是瑶光,亡命之战或可拼个两败俱伤。但执明若是与慕容黎和好如初,瑶光有天权大军相助瑶光,则毫无胜算。执明在他手中可牵制天权援军,但现在这二人若是反目成仇,或许这执明王还能派上别的用场。 第17章 阴谋   枢居小院,执明与仲堃仪对桌而坐,下这一局棋,两人的心思都不在棋局之上,便有一着没一着的下着。   “执明国主有何打算?”仲堃仪问道。   “有何打算?仲先生认为本王应该如何打算?” 执明嗤笑道,他好歹是个国主,这辈子就只在太傅和慕容黎那里吃过瘪,仲堃仪虽对他有恩,但也容不得人如此冒犯:“本王原本打算带兵打回去,夺回王城,但现在本王被你和子兑抓了回来,如今已有月余,那二十万大军找不到本王,早晚会回国,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你说本王还能有何打算?”   “执明国主赎罪,只是若仲某不将国主带回来,只怕国主一出瑶光国境便要遭那慕容黎的毒手。”仲堃仪再次请罪,到底不敢在形势不明的情况下与执明翻脸。   “此话怎讲?本王二十万大军随行,还怕那慕容黎不成?”执明反问道,但随后又想起自己便是被子兑从二十万大军眼前带走的,脸色有些复杂。   “我那徒儿曾让我帮忙查探他的副将的出身,是慕容黎的人,说起来,骆珉去了瑶光城后便没了音信,现在是副将暂代正职吧?”仲堃仪一早查到慕容黎在天权军中安插了人,只是不知是为了保护执明还是以备日后图谋天权。   “骆珉……已死在慕容黎手上。”执明脸色变得阴沉:“当日为免两国战火,骆珉护送使者前去瑶光质询,结果却被诬陷刺杀,死在慕容黎手上,连本王的使臣也被扣下。”   “仲某听闻执明国主与慕容黎相交多年,当年慕容黎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曾被国主收留,还封了兰台令,为何如今却……”   “自然是相交多年才看清他的真面目,先生可知他妄图一统中垣,称霸天下,正在收集六壬传说中的八柄奇剑,算了算,恐怕已有半数落入他手中了。”执明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如今中垣不过天权瑶光两国,天权王城已落入慕容黎手中,若是置之不理,瑶光一统中垣便指日可待。先生与他积怨颇深,若是这次瑶光真将天权给吞了,先生的处境可就更危险了。”   “执明国主是何意?”仲堃仪听出执明言下之意,正与他不谋而合。   “先生那么聪明,何必明知故问,若先生愿助本王夺回天权王城,本王便助先生灭瑶光,让那慕容黎再尝一次亡国之痛,如何?”   “如此甚好,只是,天权有天险,本就易守难攻,如今王城被慕容黎控制,他的人早就在城墙上布置好了大量火油和巨石,若是强攻,只怕破城之日我那十万大军也剩不下多少了。”   “先生的消息可真是灵通。”执明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隐去了眼中的深思。   “执明国主不要误会,仲某对天权并无恶意,只是在慕容黎身边安插了人,此次恰好随萧将军去天权。”   执明心中暗暗嗤笑,骆珉可不是这人安插在天权的细作,子煜的死,天权与瑶光险些开战,都是这人的手笔,好个对天权并无恶意,脸上却不露分毫,问道:“那先生又有何打算?”   “还请执明国主先助我攻下瑶光。”   “本王助你?若是那二十万大军尚在,加上先生的兵马攻下瑶光自是胜券在握,现如今本王孤身一人如何助你?”   “执明国主,仲某并不需要天权大军相助,只需执明国主一人即可。”   “本王一人?先生若能攻下瑶光,何必等现在动手?不妨告诉先生,慕容黎攻下天权王城派出的是飞隼部队,数少而精,兵不血刃。如今分到天权的兵力不过九牛一毛,先生的十万兵力绝不是瑶光的对手。”   “执明国主不必担心,在下隐忍多年,如今既然敢向慕容黎宣战,自然是有必胜的把握。”   仲堃仪起身推开大门,如今已时秋末冬初,一股冷的风瞬间灌满了整个屋子。   “那先生要本王如何助你?”执明追问道。   仲堃仪回道:“执明国主什么都不必做,袖手旁观即可。”   瑶光王城,慕容黎终于等来了执明的消息。   当年骆珉带着仲堃仪的大军相助天权,取得执明的信任后便留在了天权。天权出兵瑶光时,这支大军也在其中,骆珉死后,这支军队在回国途中忽然不见了踪影。四日前,这队人马忽然出现在昱照山,却并未攻城,只是开凿一处山体。天权守城军本要抓捕,却被使者告知天权国主在他们手中,并交给守城军一样信物为证。   方夜将一个镯子递给慕容黎,那镯子为银制,镶嵌着稀碎的宝石,两端呈银杏叶状,慕容黎十分熟悉,正是执明常年戴着的那个。   “那使者称他们并无恶意,只是在昱照山寻找一个重要的物件,寻回后便会退兵。那群人也的确只是在山谷间搜寻,并未靠近昱照关,守城军碍于执明国主的安危便也只能放任他们施为。”   子兑带走了执明,如今执明的贴身之物在仲堃仪手中,这二人必定已经结盟。子兑精通方术,虽说方术中力量最强的那些都已经失传了,但他既能从千军万马中带走执明,毓骁又曾亲眼见子兑控人心神,想必是有些本事的,而仲堃仪谋算人心之能与他不相上下,慕容黎一直担心这两人搭上线,这两人行事都极其隐秘,所以他一直抱着侥幸。却没想到,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这两个棘手的敌人已经结盟了。   此前慕容黎已推测出子兑便是寻找藏尸之处的人,如今看来那墓穴多半就在昱照山了,若让他如愿,仲堃仪的十万大军和数万战力强悍的行尸联手,手中又有执明为质,天权大军受制,瑶光孤军奋战,胜负如何便无法估计了。   慕容黎深知仲堃仪因认定孟章王死于他手,已对他恨之入骨,而他毒杀公孙钤让他对自己的怨恨更深,此前多番挑拨他与执明的关系,便是为了让他与执明自相残杀,一来可以让他尝尝死于挚友之手的滋味,二来也能在两国两败俱伤之时趁虚而入,好在两国表面上已经决裂,二人冰释前嫌的事并未泄露,否则执明危矣。 第18章 启程   得到消息的封迿再次来到王宫。   封迿一身风尘仆仆,粗粗行礼问安后禀报道:“国主,那藏尸之处找到了,在昱照山,还望国主早日出兵阻止,否则那数万行尸现世,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正是慕容黎的打算,据回报仲堃仪的十万大军陈兵昱照山,若说只是为了寻找行尸墓地,他是不信的。天权王城被自己控制的消息应该已经由萧然借细作之口传到了仲堃仪耳中,他们并未以执明之命直接要挟天权守城军投降,大概也是不确定慕容黎对王城的控制到了何种程度,这个镯子是威胁也是试探。于是慕容黎下令,若他们只是在昱照山中活动便罢,若是靠近昱照关五里以内便借由昱照关天险全力反击,反击的将士需身着瑶光军服。只要让仲堃仪认定天权瑶光仍是死敌,执明的安全便多一分保障。   慕容黎下令即刻整军,准备发兵天权。子兑那边既然已经确定了藏尸之处,便不会□□前来瑶光,而仲堃仪大军皆在天权,他们从天权与瑶光的必经之路行军而去,便可杜绝仲堃仪兵分两路袭击瑶光的可能。于是慕容黎这次几乎带上了瑶光所有能出战的军队,打着反击的旗号向天权发兵。   昱照山中,子兑虽找到了墓穴的方位,却在开启上遇到了大麻烦。数百年前,族人逃亡匆忙,行经昱照山,见此处有一隐蔽的山洞,便操纵行尸挖深洞穴自封其中,原本只是用巨石堵住了洞口并将其封印,按说只要移开巨石破坏封印的阵法即可放出行尸。但数百年间大约曾发生过地震或泥石流之类的天灾,山势改变,那个墓穴如今已深埋于山体之中。   仲堃仪得知消息,亲自带着执明再次回到昱照山。   天权退败之后,仲堃仪与子兑结盟,打算利用自己手中的十万大军和子兑寻到的行尸灭瑶光。抓执明为质,是为了防止受制的天权王城发兵支援瑶光,虽然天权王城被慕容黎所控,但天权大军想必不会轻易就范。有执明在手,若能与天权大军联手抗击瑶光是最好的结果,若不能,也要防止天权成为瑶光的助力。但现在行尸墓穴开凿多日仍未打开,慕容黎已经向天权发兵,不日便会到达,他手中的十万大军不是瑶光的对手。   “子兑国主不是说只要找对地方就能立刻召唤行尸吗?”仲堃仪问道。   “是本王考虑不周,昱照山山势有变,墓穴一时无法开启,恐怕还要多费些日子。”   “日前慕容黎已经集结大军准备出发,虽说是为天权而来,但我与他积怨颇深,若是遇上必然开战,我们没有多少日子了。”仲堃仪看着瑶光的方向,他已经蛰伏了太久,对慕容黎的怨恨已经快要将他逼疯。   “不如我们先行撤退,待瑶光与天权开战后再趁虚而入,如何?”   仲堃仪摇头,道:“如今执明在我们手中,天权王城又被慕容黎控制,等到瑶光到达,形势难料,若是瑶光直接吞并天权,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还有一个办法,如今墓穴被掩埋,靠人力开凿费时颇多,且容易出错,但若能先利用法器解开墓穴中的封印,操纵行尸破墓而出便能事半功倍。”   “噬月、纯钩如今皆在你手,既然有办法,为何还不动手?”   “噬月和纯钩不行,隔空破阵需要燕支或波灵。”   仲堃仪皱眉,慕容黎武功高强,且听子兑说过玉衡封氏的族长现在在他身边,要从他手中抢东西是难上加难。而不久前子兑感应到波灵气息,也在瑶光王城之中,估计也已落入慕容黎之手。若是直接与慕容黎开战,他手中的十万大军以少敌多,必定死伤惨重。   这时,仲堃仪忽然想到一事,问道:“慕容黎手中有燕支或波灵,又有方术师在侧,若是凿开墓穴,要如何保证行尸反被他们控制?”   子兑笑道:“这个仲先生大可放心,纵尸之术乃是禁术,且不说早已失传百年,纵使那封氏族长知道此术,也绝不敢施用。”   “为何?”   “禁术之所以称之为禁术,自然有其被禁的原由,或是过于阴毒有伤天和,或是其后果术士承受不起,而这纵尸之术二者皆有,数百年前若不是面临灭族之危,是绝不会有人去使用的。”   “若是如此,子兑国主施用此术,岂不危及自身?您与子煜将军的兄弟之情真是令仲某佩服。”   “子煜?”子兑面色变得有些诡异,忽然笑了,道:“仲先生不必担心,本王既然敢用,自然有保全自身的法子。依本王看,不如留下开凿墓穴的人手,启程往瑶光方向行军,先生佯攻瑶光,阻其行程,本王暗中伺机夺取燕支或波灵,如何?”   仲堃仪一直对子兑心存疑虑,不光是他的身份,而是他整个人。这禁术既然早已失传,他却是如何掌握的。这人说他来中垣是为了给哥哥报仇,为灭瑶光与他结盟,但俗话说,无情最是帝王家,他与子煜之间的亲情当真深厚至此?况且,子兑也是一国之主,来中垣却只带了八名死士随行,后来在与慕容黎的交锋中折损到只剩三名。子煜在出使天权殒命,他为何不带兵前来?固然琉璃小国不是瑶光的对手,但总好过他一人单枪匹马吧。   忆及他初见子煜时的情景,仍让他后背生寒。   那一日子兑带着几名死士,据说是顺着纯钩的气息找到枢居,被他的门徒和驻守的士兵团团围住,却依然谈笑自若。也不知他是如何下的命令,身后的其中一名黑袍人忽然发难,几个起落瞬间撂倒了一众精兵。打斗间,那人风帽被掀开,他定睛一看,竟是死去多年的齐之侃。齐之侃面容还如当年一般丝毫未变,脸色苍白,目光呆滞,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回到子兑身后站着,子兑回身拉下风帽遮住了他的脸。后来,子兑将真正的六壬传说告诉了他,自称方术师后人,若能找到墓穴便能得到行尸军队,能助他灭瑶光报灭国之仇。他当时正因天权瑶光对峙多日而不开展苦苦思索下一步计划,见识过这人的本事后,两人一拍即合。   此前仲堃仪从未留意过琉璃这个小国的消息,前不久派去琉璃打探的人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来,除了这人这张脸可以确认他与子煜的兄弟关系外,眼下他对子兑几乎一无所知。但此时仲堃仪也无计可施,便同意了子兑的建议。 第19章 夜袭   灵居,天权与瑶光交界处,瑶光大军行至山前暗口,全军止步,原地驻扎。   慕容黎派出先行军查探,果然不出所料,对方借着山势,设下多处陷阱,花了两天时间清理道路后继续行进。没走多远便再次遇上了大量陷阱机关。慕容黎顿时警觉,这些陷阱似乎布置的极其匆忙,简陋粗糙,只要稍作查探极易被发现,但想要大军安全通过就要费工夫清理,目的应当不是折损瑶光兵力,而是拖延他们的行程。   慕容黎命人从士兵中挑选出二十名精锐,全副武装,每人配三匹马,马也同样全副武装,士兵骑在马上,另两匹则用丈长的缰绳牵着走在人前方,并在马匹身后挂上临时用树枝和枪头制作的犁,清理地上的铁簇木刺等物,马上的士兵则不断扬长鞭击打附近的树木触发□□等机关,快速清理路障行进。无论如何,设陷阱总没有清理来的快,只要能追上设伏的人,令对方没有时间布置陷阱,便能大大加快行军速度。   仲堃仪接到消息并不意外,若是这点雕虫小技就能阻住瑶光大军,慕容黎如何称得上他此生最强悍的对手。但现在他的主要目的是拖延时间和吸引慕容黎的注意,让子兑找机会夺取燕支,即使看不上这些微末伎俩,也只得实施。   进入天权境内的第二天后半夜,瑶光大军迎来了第一场正面冲突。   夜深人静之时,火箭忽然从四面八方射来,落在帐篷上,瞬间整个营地便燃起熊熊烈火,浓烟四起。瑶光军立刻被惊醒,立刻设法灭火。   高将军带着六万天枢旧部冲进营地,双方短兵相接。   一个黑袍人趁乱冲进慕容黎的帐篷,却扑了个空。躲在门边的方夜趁其不备一刀劈向那人的后脑,却只是劈开了那人的披风兜帽,削掉了几根头发。披风滑落,借着忽明忽灭的火光,方夜看到的是一张僵硬惨白的脸,目光呆滞,没有一丝神采。   方夜不认识这张脸,他身后的慕容黎却是识得的,正是不久前被盗的齐之侃尸身,如今已经是一具行尸了。来不及多想,齐之侃一剑砍向方夜,慕容黎将大惊怔愣的方夜拉开,以燕支格挡。然而慕容黎很快发现对方力道惊人,竟格挡不开,剑刃被燕支所阻稍稍停顿后便落在肩上,破开盔甲,瞬间便在肩上开了一道血口。一旁的方夜回过神来,立刻全力将齐之侃撞开,否则慕容黎的肩膀怕是保不住了。   “来人!护驾!”方夜提声对外喊道。   大批摇光将士涌入,将慕容黎护在身后,慕容黎压住血流不止的伤口,稍作镇定,下令道:“布阵!”   士兵立刻分作两人一组,拉开绳索,快速缚住齐之侃,以□□固定,将齐之侃牢牢定在其中。这是慕容黎和封迿想出来的应急之策,行尸刀枪不入坚不可摧,一时想不出要如何摧毁,只能设法阻其行动。这绳索是精钢和铁藤制成,韧性极强,一条便能拖动一辆四匹马才能拉动的货车,行尸虽力大无穷,但数条绳索交错,阻其一时却不成问题。   方夜提剑上前,打算一剑了结了这人,却被慕容黎阻止,对方夜低声道:“住手,没有用的。”   方夜不敢置信,虽早知齐将军变成了行尸,但他们都以为只是如话本中的僵尸一样,虽力大无穷,但行动迟缓,而这齐将军发动攻击似乎全凭本能,身手十分敏捷,反应竟比活人还要灵敏几分。   “王上,快走!”   齐之侃被缚住之后立刻拼命挣扎,绳索坚韧挣不断,他竟直接拉着绳索勒断了两端的□□,布阵的士兵支撑不住倒了一地,爬起来的时候已不见了齐之侃的身影。   “王上,现在怎么办?”方夜带着一队士兵护着慕容黎躲开齐之侃的攻击,可纵使是军中万里挑一的精兵在齐之侃手下也过不了十招,非死即伤。   慕容黎看着面前的士兵一个个倒下,鲜血四溅,一路染红了脚下的泥土,却无计可施。   “方夜,命人取火油来,用火箭试试。”慕容黎思索片刻,吩咐道,齐之侃已去世多年,这是用邪术操纵的行尸,是邪物,据说烈火能焚尽一切邪祟,希望也能毁了这副尸身。   方夜领命吩咐下去,不一会便有源源不断的火箭想齐之侃射来,剑头上缠着沾满火油的布条,触上衣角,燃着的火油便沾了上去种下火苗,不一会便烧了起来。齐之侃的身体不过片刻便被烈火团团包围,行动也变得缓慢。   “王上,奏效了!”方夜喜形于色。   慕容黎直直盯着火中仍不断发动攻击的人,眉头紧锁,忽然,他猛地拉过方夜再次向树林深处跑去:“没有用!快走!”   熊熊燃烧的烈火中,齐之侃的外袍被烧成灰烬,碎片簌簌落下,露出惨白的肌肤,竟是完好无损的。这时一个人黑袍人从一边的树上落下,将身上的黑袍推下遮住齐之侃的身体。   “子煜将军?不……太像了!”方夜看着子兑那张与子煜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惊得说不出话来,虽然早听说过双生子长得极其相似,但这还是他此生头一次见到。   “子兑是吗?”慕容黎问道。   子兑一脸笑意的看着慕容黎,颔首,动作却不像看起来的那么有礼,手中噬月出鞘,唇齿微动。身边的齐之侃似乎得了命令,向慕容黎狂攻而去。   方夜挡在慕容黎身前奋力抵挡,很快身上便见血负伤。   忽然,有人声在慕容黎耳边响起,只听那人声急道:“国主……燕支……吹箫……”   话音刚落便被齐之侃拧断了脖子,随手抛在一边。   慕容黎认出那是封迿的声音,想起燕支亦是纵尸法器,或可一试,立刻纵身一跃跳上身后的树枝,将燕支凑到唇边,也不及多想,直接吹了几个悠长的单音。下方齐之侃的动作仿佛受到阻滞。慕容黎见箫音起了作用,稍稍安定,一曲衁歌倾泻而出。   子兑看着慕容黎手中的燕支,脸色忽然变得阴沉,握着噬月飞身而上,一剑刺向慕容黎握箫的手。   见剑刃袭来,慕容黎不得已弹出燕支剑刃还击。萧声一停,齐之侃的攻击再次变得敏捷,跟着子兑向慕容黎攻来。方夜已是半身染血倒地,一时起不了身,只能看着剑刃逼近慕容黎目眦欲裂。   营地四处浓烟四起,周围林木茂盛,火势渐渐失去控制,无论是瑶光军还是子兑带来的人都在大火中被冲散,幸好瑶光军人数占了上风,方夜吹响号角,瑶光大军寻声而来,源源不断的聚集到慕容黎身边。   慕容黎勉力挡了几招被齐之侃一剑挑落了兵器,幸好立刻被赶上前来的近卫团团围住,犹豫了片刻,下令射杀子兑。   子兑见火箭的目标由齐之侃转向了自己感到有些不妙,他并不以武力见长,不过片刻便受了伤,却依然不甘心退走,也没有下令让齐之侃回防。忽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落下的一件事物,思索片刻,脸上浮起诡异的笑。   慕容黎顺着他的目光寻过去,顿时脸色大变,高声下令:“杀了他!”   子兑控制齐之侃冲入人群捡起燕支,然后护着自己跨上一匹战马,冲向打斗声最激烈的方向,在齐之侃的掩护下掠过来不及反应的大军一路高声下令撤退。忽然一支火箭射穿了他的肩膀,回头看到的是慕容黎杀气凛然的目光。慕容黎竟然不顾伤势亲自带兵追击,进一步肯定了他的猜测。子兑对慕容黎笑了笑,一手扯下燃着的火箭,扑灭火苗,手中的噬月剑刃在剑鞘上划过,发出一阵刺耳的金铁声,令慕容黎及众追兵一阵目眩耳鸣,回过神来时,子兑等人已消失了踪影。   慕容黎带人回到营地,火已经熄灭了,整个营地弥漫着浓烟,看起来分外诡异。封迿已经赶到,带着族人向慕容黎行了一礼。慕容黎点头,命人带他们下去安置。寻着记忆找到方才的位置,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物,那是执明的镯子,在火光中闪着点点寒光。 第20章 现世   营地遭袭的第二日,慕容黎留下必要的士兵护送伤兵和战死将士的遗体回瑶光,其他人快马加鞭往天权行进,追击子兑等人。   子兑将六万大军兵分十二路分头返回天权,分散瑶光军的追击兵力,自己则在众人掩护下借着这段时日搜寻墓穴对山势的熟悉,躲过了瑶光军的追击,先一步到达昱照山。   仲堃仪听说子兑带着燕支回来,顿时心中大定,立刻带兵前往接应。见到子兑的时候,却发现对方情况不太好。子兑身上染着血迹,脸色有些苍白,观其行动应该伤的不重,大概是因为连日躲避瑶光的追击疲乏至极,双目遍布血丝,脸上却带着笑,那笑给他一种不好的预感。   子兑见到前来接应的仲堃仪并未下马,脸上的笑意更显了几分,亮出手中的燕支给仲堃仪看了看,然后弹出燕支剑刃刺在马臀上,马儿吃痛,立刻直向山中绝尘而去。仲堃仪得到回报,瑶光大军多则三日少则两日便会到达,看了看瑶光的方向,带着众人打马跟上了子兑。   瑶光大军行至昱照山,慕容黎再次下令全军止步。   众人都感到这里的气氛不太对,昱照山中花木繁盛,此时却听不到多少鸟兽之声,偶有几声鸟鸣,却是十分低沉压抑,似是在畏惧什么东西。而且他们都能听到一阵乐声,懂音律的人能辨出是萧声。那是一首他们从未听过的曲子,但又不能确定吹箫的人是不是在吹曲子,因为每一个音都极其悠长,让人辨不出旋律,听到下一段,便忘了前面的调子。那调子十分诡异,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此时本是天色初明,行到昱照山前天色却暗了下去,大片的黑云聚集在昱照山顶,时不时一道闪电便当头劈下,惊的鸟兽四散。   “国主,行尸将要出世了,我们得赶快。”慕容黎身边的一个黑炮人拉下面纱,正是许久不见踪影的封迿。   “还来得及吗?”   封迿静默了片刻,回道:“来得及。”   瑶光军再次全军前进,走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一直十分平缓的萧声忽然变得急促,山中蛰伏的鸟兽也忽然躁动起来,纷纷向山外逃窜。   穿过一片山谷,众人终于来到的声源附近。不远处的一处石崖之上,一白衣人迎风而立,衣袂翻飞,那诡异的萧声正是由此人吹奏。走近一看,这人手中的箫竟是燕支。那夜亲眼见到子兑的人并不多,但国主的燕支被夜袭之人夺走的事却已经传开了,众人想到那夜惨死的兄弟,顿时红了眼,但没有国主的命令,无人敢轻举妄动。   慕容黎取过弓箭,瞄准了子兑的脖子,弓满,正要放箭,忽然大地一阵震动,□□的马儿受了惊,险些将慕容黎摔下马来,他急忙松弦拉缰,刚要离弦的箭也落在了地上。慕容黎翻身下马,并下令所有人下马。   片刻的寂静之后,是更加猛烈的震荡。只见一面山壁以一个山洞为中心龟裂开来,碎石从滚滚而下,众人急忙寻找遮蔽之所。   慕容黎盯着那个不断扩大的山洞,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到底是来不及了。   忽然,众人一阵惊呼,只见一只手从那洞口的碎石中伸出,那不是一只属于活人的手,皮肉干瘪,肤色青白,寸长的指甲上满是污垢,被一块尖利的石块砸中,却依然完好无损,不过片刻便再次挣扎了出来。推开堆积的石块,露出整个身体。   行尸,现世了!   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   破墓而出的行尸初时行动踉跄,走了几步后四肢渐渐变得灵活起来,都向萧声的源头聚集过去。   子兑的萧声停下的时候,他立足的石崖之下,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行尸。子兑点了点,粗略估计应有三万之数。抬头看了看赶来的瑶光军,再次将燕支凑到唇边,忽然天边一道刺目的闪电掠过,紧接着便是一道惊雷当头劈下。子兑正准备闪身躲避,又顿住了身体。那雷并未落在他身上,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过后,在他头顶不到两丈的地方忽然消失了踪影。子兑抬头看着凭空消失的雷电,怔愣了片刻,嘴角的诡笑越拉越大,最后似乎终于忍不住,仰天狂笑出声。   山谷空旷,子兑的笑声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散,令人心底生寒,瑶光大军面面相觑,近几年历经大小征战,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他们能感觉到身下战马的不安,它们想要后退,但碍于主人的命令,只能不断踢着马蹄停在原地。   片刻之后,萧声再次响起,子兑脚下的行尸如听圣令,在齐之侃的带领下向瑶光军冲去。   慕容黎看着一步步逼近的行尸与封迿对视一眼,握紧了腰间的星铭。燕支被夺之后,他本没有打算动用星铭,但封迿告诉他,现在星铭是唯一能摧毁纵尸法器和斩杀行尸的兵器,然而星铭只有一把,他要如何仅凭一把星铭与不可估量的行尸抗衡? 第21章 对战   子兑以行尸为前锋对上瑶光大军开始混战,齐之侃主攻慕容黎,而仲堃仪和天枢旧部则暂时蛰伏。   行尸力大无比坚不可摧,幸而数量不足四万,且这些被封禁多年的行尸的战斗力并没有齐之侃那么强悍,瑶光大军以五倍数应战,辅以六人一组的钢索阵法,已不见火攻夜袭之夜被屠杀般的颓势。   慕容黎以星铭对上齐之侃,方夜则带领亲卫利用绳索看准时机阻其行动。齐之侃战力惊人,大约是行尸对星铭有着本能的畏惧,齐之侃极力避免身体与星铭接触,慕容黎转攻为守,加上方夜等人的配合勉强能够与之抗衡。只是齐之侃是行尸,力大无比且不知疲倦,而慕容黎等人不过一介凡人,十几招过后体力上的弱势便渐渐显露出来。慕容黎趁齐之侃被缚住的片刻间,一剑削断齐之侃的左手,然而行尸没有痛感,立刻便挣脱绳索反击。   这种势均力敌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隐于幕后多年的仲堃仪终于露面了,只见他一身戎装,带着天枢旧部从林木中现身,加入了战局。形势很快一面倒,仲堃仪并未接近慕容黎,而是带人不紧不慢的攻击各小队领军主力,其他人则避开行尸攻击瑶光军,破坏他们的阵型,瑶光军开始出现大量死伤。   一只信鸽从天权王城的方向飞来,落在方夜肩上。   “国主,萧然传讯说天权援军已整装待发,一炷香便到。”   慕容黎心下一惊,不甚被齐之侃剑锋扫到手臂,又添了一道新伤:“本王何时……不可!方夜,你立刻传信萧然,告诉他按兵不动,不可出兵援助。”   “为何?”   “来不及解释了,快传信!”   “可……可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出发了……”   方夜话音刚落,出兵的号角声便从昱照关的方向传来,昱照关离此处不过一二里路程,援军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到达。昱照关天险已做好万全的应战准备,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需五万人便足以防守。上次执明出兵瑶光时带兵二十万,天权所有兵力还不止此数,此时只要有六万援军便能扭转战局,八万则可胜券在握。执明无故失踪已逾月,至今杳无音信,天权由鲁大人代掌朝政,他把救援国主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慕容黎身上,行事也隐隐唯慕容黎马首是瞻。若是慕容黎向天权求援,十几万援军不在话下。只是,此地虽离天权王城极近,但慕容黎从未有向天权求援的打算。执明在仲堃仪手中,天权即使派来了援军难道会枉顾国主的性命相助瑶光吗?说不定非但成不了助力,反而受其所迫给瑶光再添一分危机。萧然没有他的命令不会擅作主张,鲁大人可不像执明般胡闹,他是天权的老臣,行事谨慎,即使知道瑶光危急,也绝不会在未收到求援的情况下主动派出援军,这其中必有蹊跷。   夜袭那晚,他在与齐之侃的打斗中不甚将执明的镯子掉落在地,被子兑所见,那时他便下了绝杀令,却失败了。无论这镯子是如何落到自己手里的,谁会将敌国国主的贴身饰物随身携带?这件事必定已经让对方察觉到异常。   当初慕容黎矫诏控制天权王城,另派出萧然带了一万飞隼兵加强王城防卫,传给仲堃仪的消息是他利用这一万人控制了王城中的高官和将领使他们不得不听命。但除去高官将领,天权尚有大军二十余万人,这些将士可都是有血性的汉子,若说是被区区一万人逼迫而不得不出兵援助,真的说不过去。   慕容黎看着渐行渐近的天权王旗,心中一分分沉下去。求援的消息极有可能是仲堃仪他们放出的,现在援军来了,他们便识破了天权瑶光决裂之事,执明……危险了……   天权援军到达之后见情况紧急且敌我分明,且慕容黎人在战圈之中一时也来不及接洽,便派出萧然前去回报,直接带兵加入了混战,局势很快开始逆转。   忽然,一支鸣镝划过天空,发出尖利的嘶鸣。紧随其后的是一声短促的萧声,所有行尸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有人吹响了停战号角,打斗厮杀之声渐停。   几个身着天枢军服的人士兵驾着一辆马车来到战场,子兑跳下巨石,步履悠闲的来到马车前,恭敬的掀开帘子,执明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慕容黎看着马车的帘子一点点掀开,露出多日未见的容颜,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手中的星铭越握越紧。   天权大军见国主安然无恙顿时大喜过望,纷纷来到国主面前下跪行礼。   执明整了整衣衫从马车中走了出来,面带怒色,他挥开子兑的手径自下了马车,私四下扫了一眼,来到本次带领援军的吴将军面前。   “天权将士听令!慕容黎狼子野心,多次派出刺客暗杀本王,无论尔等这次擅自出兵缘由为何本王概不追究,但自此刻起,不得援助瑶光,捉拿瑶光将军萧然,待本王回国再行处置。” 第22章 挟持   天权将士听国主所言皆是面面相觑,这与他们所知大不相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执明见众人无一应声,立时大怒,喝道:“尔等胆敢违背王令!”   天权带兵的吴将军抹了把额头,到底不敢违背国主之命,立刻命人缴了萧然的兵器,将其押到后方。萧然并未反抗,任他们将自己反手捆住,暗自留了个活扣。   慕容黎拦下急于动作的方夜,走到人前,亮出手中的星铭和执明的镯子,道:“慢着!各位且听本王一言,此人并非天权执明国主。”   “慕容国主这是何意?”仲堃仪只觉得好笑,慕容黎这是想干什么?执明近年来多次亲自领军御驾亲征,可不像太平盛世时军队只认兵符却不认识国主的情形。但很快,仲堃仪便收了笑容,依慕容黎的性子绝不会空口无凭胡说八道,他定是另有打算。   果然,慕容黎提声道:“一月前天权瑶光受奸人挑拨险些开战,执明国主为免两国战火亲入瑶光王宫与本王密谈,离去时却遭刺杀身受重伤,此刻仍在瑶光王宫中养伤,本王有天权国主的佩剑和随身饰物为信物。你们眼前这位仲先生乃是天枢旧臣,正是他企图挑起天权瑶光两国战火,为报本王当初助遖宿灭天枢之仇也为伺机复国,未遂后刺杀执明国主嫁祸瑶光,但执明国主为被本王所救,于是他们便找了个人来冒名顶替。”   那镯子是天权守城军交给鲁大人后转而送到慕容黎手中的,守城军并不出战,因此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这镯子是如何到慕容黎手中的,慕容黎说是信物,也并无甚不妥,于是随身携带也就有了合适的理由。   “慕容国主以为仅凭空口白舌便能指鹿为马?这是不是执明国主大家有目共睹,难道在场的天权将士都是瞎的不成?且不说这世上有没有长相一模一样之人,纵然有,天下之大,难道仲某在这短短几日便能找出一个来?”仲堃仪走到天权将领面前道:“至于执明国主的随身之物为何会在慕容黎的手中,执明国主被慕容黎所伤而退兵之事人尽皆知,这两样物件不过是被他所夺,信物?简直可笑,且不说那镯子,星铭为天权代代相传的国主佩剑,岂会被轻易当做信物交给他人?”   “执明国主与本王相交多年,又数次带领众将士与本王并肩作战,想必大家都认出这人的面容与执明国主一模一样,但这并非这人的本来面貌。”慕容黎话音未落,手中陡然射出一粒石子,却不是向执明而去,而是掠过执明打落了子兑的面纱。子兑没想到慕容黎会忽然针对他,一时不察,让慕容黎得了手。   子兑的面纱一落,天权大军中立刻有人惊呼出声:“子煜将军!是子煜将军!”   “天权瑶光将士想必都知道,子煜将军已于多年前去世,这人的容貌身形与子煜将军几乎一模一样,大家觉得是何原因?”   慕容黎又让人将停止动作后被五花大绑的齐之侃押到众人面前,问道:“在场可有故国天玑旧臣?”   “在!”人群中立刻有数十人回道。   “你们抬头看看,可识得此人?”   那几十名士兵中立刻有人惊到:“这是……这是齐将军!这是齐之侃齐将军!”   天玑亡国时,天玑大军伤亡惨重,剩下的一部分人在瑶光立国后被打散重新整军收编,这次出战的瑶光大军就有不少,虽亲眼见过齐之侃本人的士兵不多,但天玑将星齐将军名动天下,他已死去多年的事人尽皆知,因此有人认出这是齐将军后,人群再次躁动起来。   子兑和仲堃仪对视一眼,都觉得情况不妙。按理说应该没有人会相信慕容黎所言,但现在同时出现两个相貌与已死之人一模一样的人,任谁都会怀疑这其中有蹊跷。原本这事并不难解释,同胞兄弟的长相一模一样是情理之中的,但子兑暗中潜入中垣的事不能声张,一个异域王室偷偷潜入中垣还和亡国之臣一同出现在战场上,所谋之事便昭然若揭;齐之侃不过是一具尸体,只要他们让人上前查看就能确认,但方才看到齐之侃攻击慕容黎的大有人在,要如何解释一具尸体能如常人一般行动,六壬传说的事不可说。也就是说,即使明知慕容黎是胡说八道,他们也无法反驳。   “简直是一派胡言!这二人从何而来本王一概不知,但吴将军,你若是不信,可以让鲁大人和莫郡候与本王对质,这二人与本王十分熟悉,定能分辨真假。”   “若是这样,本王也愿请鲁大人和莫郡候去往瑶光王城对质,看现在瑶光养伤的那位是真是假。但在此之前,吴将军,你可要记得此次为何出兵。” 慕容黎又转身对众人道:“诸位,天枢旧臣仲堃仪勾结鬼族,利用邪术改人的容貌,且召唤恶灵袭击中垣,方才各位也看到了,场上这些干尸正是听命于他,还望各位不计前嫌同心协力,剿灭乱党妖魔,方是替天行道。”   天权士兵到达战场的时候匆忙参战,大部分的人还未注意到战圈中央的那些行尸。此时听了慕容黎所言,吴将军立刻带了几个人上前查看,果然发现异样。吴将军面露疑色抬头,却是询问是的看向慕容黎,显然是相信了慕容黎所言。   忽然,刚刚被押到人前的齐之侃挣开了束缚,一掌劈向离他几步之遥的慕容黎。   执明心下大惊,忍了又忍才没有迈出步子,身后的子兑却发觉他神情有异,忽然将噬月横在执明颈间。执明听到子兑轻声嗤笑,心下一凉。   慕容黎注意到他方才“鬼族”、“邪术”、“恶灵”等词出口时,子兑的脸色一分分变得阴戾。想必是戳到了他这方术师后人的痛处,于是一直在提防不远处的齐之侃,因此对方忽然发难,他立刻以星铭将他逼开。方夜趁机带了两人以绳索套住齐之侃仅剩的一只手臂,慕容黎一剑刺中了齐之侃的脖子,之间齐之侃的眼睛似乎有片刻恢复了往日的神采,然后安息似的合上了双目。而他的身体从星铭所刺的剑伤开始迅速腐朽风化,不过片刻便化作一小堆骨灰,随风而散。   慕容黎震惊的看着这一切,忽然心有所感,这些行尸的要害定在颈间!这时,他余光瞥到子兑手中的噬月不知何时搭在了执明的脖子上,一时分心,手臂上又添一道伤。   瑶光军见国主受伤,立刻反击,与天枢旧部和行尸缠斗在一起。吴将军思索良久,眼前的执明国主无论怎么看都与他从前所见是同一人,但他见了两位假将军之后,对慕容黎的话也信了七八分,且他得到的命令便是出兵援助瑶光,于是也不再作他想,加入了混战,因他们从未见过这些干尸,不知如何应对,便主攻仲堃仪带领的天枢旧部。   子兑看着慕容黎手持星铭在战场中穿梭,剑尖划过一具具被瑶光军缚住四肢的行尸的脖子,然后这些坚不可摧的行尸瞬间便化为齑粉。子兑脑中浮现出破碎的画面,很久很久以前,他的族人也是这样被人残忍的屠杀,他仿佛感觉到那些惨死的族人心中滔天的恨意在他的心中积聚起来,愈演愈烈,双目血丝暴涨,赤红如恶鬼。   慕容黎拼劲全力斩杀行尸,却没有看到,一缕缕黑气从那些风化消散的身躯中飘出,仍停留在原地,而这一切都落入了隐藏在瑶光军后方的封迿眼中。   忽然,子兑放下了横在执明颈间的噬月,不仅如此,还把噬月放在了执明手中。执明手中一沉,低头一看,有些莫名其妙,然而不等他多想,子兑的抬手五指罩上了他的天灵盖。执明感到一阵熟悉的晕眩,然而很快又恢复了清醒,却发现身体失去了控制。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握着噬月,缓缓抬起,将剑横在了自己的颈间,握剑的手不大稳当,在脖子上拉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痕,一缕鲜血滑过噬月的剑刃,失去了踪影。 第23章 帝星   “慕容黎!”   子兑的声音传来,战场上所有的行尸再一次停止了动作。   “劳烦你再说一次,这位究竟是不是执明国主?”   慕容黎的剑尖颤了颤,人却没有回头,趁着行尸没有反抗之力,奋力斩杀。   “慕容黎,这一剑若是刺下去,你可知道后果?”   执明握着噬月的手换了个方向,直直抵住了咽喉,那剑尖锋利无比,立刻便刺出一个血点。   若子兑是以执明的性命相要挟,慕容黎本不会妥协,不仅仅是因为瑶光,而是整个中垣。现在执明在他们手中,若是他败了,仲堃仪掌权,他定会搅得中垣天翻地覆,分崩离析。而这个子兑,带着一身谜团,绝非善类,比起仲堃仪,他更像个疯子,虽为一国之主,却孤身闯入中垣,慕容黎至今没有猜到他究竟目的为何,但能确定的是,他对中垣有极深的恶意。中垣落到这二人任何一人手中,都必定是生灵涂炭。但此刻,执明握在手中的是噬月,若是以法器自尽,他便会如齐之侃一样变成行尸,受子兑操控,而灵魂会被封禁于身躯之中永不超生。正如这些在他剑下灰飞烟灭的行尸,在在失去利用价值之后便被封禁起来,数百年不见天日,直到再有企图利用他们的人出现,知道灰飞烟灭,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执明变成这种东西?   慕容黎停下了动作,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看着执明,这是他们相见以来,慕容黎第一次正视执明。执明此时垂着眼,并没有看向他,但他从中看到了隐藏不住的恐惧。执明一向肆意张扬任性妄为,何时怕过什么,这是他从未在执明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你想要什么?”   子兑噗嗤一声笑了,他摇了摇头看着慕容黎:“怎么?终于演不下去了?”   慕容黎提步向子兑走去:“子兑,你若是为子煜报仇而来,应该去找仲堃仪,当初是他设计天权援军染上瘟疫被围困,才逼得子煜强行突围而惨死。或者,你应该冲本王来,是本王见死不救。子煜到天权后,执明是如何待他的,你应该很清楚,若是子煜在世,定不会容你伤害执明。”   “哦?是吗?”子兑似乎有些讶异,侧头问道:“仲先生,慕容黎所言可属实?”   “自然是胡说八道。”仲堃仪嗤笑了一声,那事做的干净,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否则当初慕容黎为何不告诉执明,以至于两人离了心,险些开战。   慕容黎并未理会仲堃仪,继续看着子兑道:“你精通方术,本王听说有种方术能够看到人所历之过往,还有的能够惑人心智,迫人说实话?若是有,你不妨在这位仲先生身上试试,定然会有收获。”   仲堃仪听了慕容黎的话,脸色变了变,他对方术知之甚少,民间传言荒诞不经,但子兑操纵行尸却是他亲眼所见,若是真有慕容黎所说之法……   然而子兑并不打算深究,对慕容黎道:“不如这样,你把星铭送我,我把执明国主还给你,如何?”   慕容黎皱眉,星铭是天权王室命脉,若是交于子兑,执明的命依然握在他的手中。慕容黎虽不懂方术,却听封迿说起过方术师常常利用人事物之间的各种联系来施术,星铭是王室的信物亦是镇国之宝,若是落入敌手,会不会危及整个天权的气运?他不能这么做,执明想必也不会同意。   “怎么?一把剑换你这挚友的性命,难道不合算?”   慕容黎摇了摇头,回道:“自然不合算,现在这剑是唯一能抗衡行尸的兵器,本王若将它交给你,岂不是让瑶光十几万将士送死。”   “你说这话就不怕让你这挚友寒了心?”   慕容黎并未多看执明一眼,只是对子兑回道:“执明国主的确是本王的挚友,但也不过挚友而已,如何与瑶光万民的安危相较,他也是国主,想必能够理解本王才是。”   子兑见慕容黎不为所动,似乎真不打算顾及执明的性命了,退一步道:“既然这样,换个条件,交出波灵。”   “波灵不在本王手中。”慕容黎有些疑惑,他听封迿说起过,波灵的存在并未被世人所知,一直由封氏族人代代相传,六壬残页中也未提到此物,子兑为何会认为这东西在自己手中?   “不在啊……”子兑皱眉,却并未怀疑慕容黎所言,思索了片刻,无奈道:“那再换一个吧。”   “换什么?”   “你藏起来的那个人。”   “何人?”慕容黎不动声色问道。   “慕容国主,你何必明知故问?正是那因你而陨落,也因你保得一命的,那颗……帝星。”子兑定定看着慕容黎的眼睛。   慕容黎心下一惊,那人尚在人世的消息他几乎瞒过了所有人,连执明都未透露过,却不知为何子兑会知道,迟疑了片刻,道:“那人……他已经不问世事了多年,你要他何用?”   “我要他……死。”子兑笑着答道,仿佛他要的是一件寻常器物而非一条人命。   “他与你无冤无仇,且他有心永不入世,你为何要他性命?”慕容黎心中疑惑到了极点,忽然问道:“你来中垣究竟想要干什么?”   这个问题慕容黎已经问过,却并未得到答案。执明、仲堃仪甚至毓骁都问过,但每次子兑的回答都含糊其辞或是直接不回答,这一次也一样。   子兑并未回答慕容黎的问题,他伸出两指从衣襟中夹出一张字条,笑问道:“永不入世?恐怕未必吧,慕容国主,这密信,你是打算传给何人?”   慕容黎心下一惊,这是行尸现世之时他亲自发出的飞鸽传书,不想却落到了子兑手里。那人因救命之恩曾传信询问是否需要帮助,慕容黎当时并不知行尸力量的可怕,也不愿贸然打扰他,便没有回复。后来瑶光同时对上行尸和天枢旧部败相已生,不得已向那人求助,并承诺若是事成,便让他复国,然而这封书信没能传出去。 第24章 误杀   子兑将字条抛到慕容黎面前,问道:“慕容黎,你换是不换?”   慕容黎思虑良久,那人国破家亡自己虽不是主谋,但也曾推波助澜,后来保他一命已经恩怨两清,此次之战他其实另有打算,向那人求援不过是为了有备无患,却没想到会造成如此局面。   “慕容国主在想什么?执明国主的手都有些酸了呢。”   子兑话音刚落,只见执明握剑的手便真如他所说一般抖了抖,噬月的尖端没入了执明的脖子,虽然只是划破了一点皮,仍让慕容黎本就苍白的脸更失了一分血色。   “住手!本王答应你,只要你把执明放了,我便将那人的首级奉上!”慕容黎心下一急,连自称本王都忘了,立刻招来方夜,道:“飞鸽传书给庚辰,让他杀了那个人。”   方夜一脸疑惑,当年庚辰为救慕容黎被刺客重伤,伤愈后慕容黎似乎给他安排了别的任务,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庚辰,也不知他去了何处,更不知“那个人”究竟是谁。   慕容黎见子兑面露不耐,催促方夜道:“不必多问,只管传讯便是。”   方夜见情势紧急也不再多想,立刻飞鸽传书回瑶光,瑶光王城自会有人用与庚辰联络的鸽子将信转送出去   “子兑,你如此行事,不怕就此失了盟友吗?”   子兑嗤笑一声:“盟友?慕容国主与这位呆久了,倒是有了几分赤子之心呢。首级什么的我要来无用,你只管取了那人的性命便是,可别糊弄我,否则,我有千万种方法让你这挚友,生不如死。”   “本王已传了令,但少说也需得一日一夜才会到本王的人手中,今日便暂时休战如何?”   “休战?为何要休战?”子兑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不再理会慕容黎,带着执明转身对附近的天权的将士道:“你们想必也已经听到了,这位确是你们的执明国主,他方才下令天权军不得相助瑶光,你们还不住手!”   方才慕容黎与子兑的话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这位的确是他们的国主,但从交谈中他们也听出两国国主先前针锋相对不过是演戏,既是戏言,他们又如何能领命?更何况现在执明国主受制敌手,需仗慕容黎取了什么人的性命方可获救,此时他们若是袖手旁观,慕容黎还会尽心竭力去营救他们的国主吗?可他们若是不退兵,国主的性命便悬在这人一念之间,当真是为难。   慕容黎看出众将士的犹豫挣扎,道:“你们都退下吧。”   “慕容国主,我们国主他……”   “放心,本王会尽力而为。”慕容黎想了想,又低声道:“你们不参战便是,先不要回王城。”   吴将军立刻明白慕容黎的意思,回道:“是,末将往王城方向退兵三里,待慕容国主之令。”   天权的援军退兵之后,子兑暂时将五指从执明头顶松开,取回噬月。方才行动忽然失去控制的行尸再次活跃起来,纷纷挣开束缚继续狂攻瑶光士兵。瑶光败势再生,仲堃仪看着以少敌多疲于奔命的慕容黎心中十分畅快,然而他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遖宿的军队不知何时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入,在几个瑶光将领的指挥下迅速闯入战局。   当初,遖宿被瑶光与天权联手击败退出中垣,仲堃仪曾想与遖宿结盟共敌瑶光,却不成想那毓骁比起被逼退出中垣之耻,更恨艮墨池离间他与慕容黎的情谊,让他二人反目,也因此在他头上记了一笔,断然回绝。现在更让他没想到的是遖宿不仅不趁虚而入重创旧日仇敌,竟还不计前嫌施以援手,旁观战局,仲堃仪暗叹自己看轻了这二人往日的交情,也看轻了毓骁。   另一边正与子兑对峙的慕容黎也正遥观战局,眉心微蹙。在行尸现世之时他预料到瑶光恐怕不敌,便向遖宿发了求援的国书,此次来的援军约有四万,与瑶光大军一同迎击行尸与天枢旧部差不多势均力敌。如此下去,只要双方不议和不休战便只能厮杀到两败俱伤。瑶光如今是中垣第一大国,他此次带兵倾巢而出,若是与仲堃仪他们两败俱伤,整个中垣的兵力都将大大削弱,而天权虽未参战无甚损伤,但国主被挟持也无人主持大局。若是此时有外族入侵,一举吞并中垣也并非不可能。毓骁当真如他所说,无意再入中垣吗?   忽然,慕容黎觉得手中握着的星铭微微震动,低头一看,一缕紫色光芒自剑刃上闪过,这情景与齐之侃自刎当日极其相似。   身受星铭之伤,死后便无法化作行尸……   慕容黎脑中不知为何忽然浮现出这样一句话,转念一想,星铭是噬月的克星,若是在执明身上留下星铭的气息,纵使救不了他的命,应该也能阻止他变成行尸受人驱使。思及此,慕容黎握紧了星铭,向执明的左臂出剑,心道,只要一个小小的伤口便可。   子兑正看着手中忽然有了异动的噬月若有所思,却没想到慕容黎忽然发难,不管不顾的一剑刺向执明胸口,本能的拉着执明避开。正疑惑着,定睛一看,发现慕容黎此时神情有异,双目无神,瞳孔泛着一丝丝紫色的光芒,与此时星铭剑刃上的异光交相辉映,行动举止竟与之前被他操控的齐之侃有些相似。   慕容黎出手如电,招招致命,子兑以噬月替执明挡了几招,噬月到底不是星铭的对手,几次相击,剑刃便崩出了几道细细的裂纹,子兑叹了口气,忽然笑了,心道:慕容黎,既然你这挚友舍不得杀你,那便让他死在你手上吧。   慕容黎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的情景令他如坠冰窟,原本应该只是稍稍划破手臂的星铭正中执明的胸口。   执明此时已经恢复了神志,目光清明的看着慕容黎,没有责怪,没有怨恨,只有满目的疑惑,他很想问为什么阿离对他痛下杀手,但嘴唇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胸口撕裂的剧痛瞬间蔓延开来。   “执明?”慕容黎试着叫了执明一声。   执明眼前已经模糊,他听到阿离的声音颤抖,似乎是吓坏了,他想阿离一定不是有心的,来不及说什么,一口腥甜的血涌了上来,然后便堕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慕容黎看着大股殷红刺目的血从执明口中喷出,落在星铭的剑刃之上,忽然剑柄传来一股大力重重砸在他的胸口,将他飞摔出去,一口鲜血喷出,眼前一黑,昏迷前,他似乎听到了一阵奇异的乐声,仿佛穿透了身体直达灵魂深处。 第25章 亡者   慕容黎看到了他有生以来最诡异的景象,他认出身处之地仍是昱照山,正是两军开战的地方。然而这里没有瑶光大军,没有仲堃仪和天枢旧部,没有子兑和行尸,也没有遖宿的援军。但这里并非空无一人,四周有很多“人”,他们仿佛重病将死,脸色苍白,眼眶发黑,目光中的恨意几乎浓郁的滴出血来,如行尸走肉般在山间游荡。他们大多身着白色长袍,那是慕容黎从未见过的样式,领口绣着繁复的图腾,其中几个人身上的图腾他曾在封迿的外袍上见过。慕容黎从未亲眼见过传说中的鬼神,但他确信自己看到了,眼前这些便是。慕容黎甚至能确定,他们便是封迿口中提到过的那些枉死于数百年前的方术师。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慕容黎的肩膀,将他扳过身来。   “齐将军?”慕容黎十分惊讶,眼前的人竟是齐之侃,但此时的齐之侃已经不是之前那副僵硬呆滞的行尸模样。   “慕容……”齐之侃顿了顿,爽朗一笑道:“现在该叫你慕容国主了吧?”   “齐将军……抱歉,我……”   “无妨。”齐之侃拜拜手,道:“我反要谢你,做游魂野鬼总好过被困在那腐朽身躯之中受人驱使。”   “齐将军是何意?你的……身体被我毁去之后,为何没有往生?”   齐之侃面色变得凝重,答道:“这些剑有问题,你眼前这些都是因为这些剑而枉死的人,尸体被星铭毁去后,他们便如我一般得了自由,但……我和他们一样,只能停留在这里,不知道该如何往生……”   “齐将军不知六壬传说真相?”   “现在知道了,似是与我祖上有关,但父亲传给我的只有铸剑术,并无其他。”齐之侃望着慕容离道:“慕容国主,现在中垣想必大半都成了你囊中之物,若你想安安稳稳的当你的国主,必要设法超度这些怨灵,否则必定天下大乱。”   “你……可见过执明?”慕容黎忽然问道。   “天权国主?他也死了?”齐之侃看慕容黎的目光顿时有些变了。   慕容黎并未在意,答道:“是的,他身着玄色服饰,外袍有玄武图腾。”   齐之侃想了想,四处张望了一下,摇了摇头。   “那你可曾见过公孙?”慕容黎追问道。   齐之侃忽然看向慕容黎身后道:“你似乎该回去了……”   慕容黎顺着齐之侃的目光回头,忽然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脸惊讶的方夜。   “王上!你……醒了?”方夜满脸不可置信。   “我昏迷了多久?”   “不过片刻……”   慕容黎抬手擦了擦嘴角,心中讶异,血竟还未干。忽然,慕容黎脸色一变,一颗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立刻让方夜扶他到执明身边。   子兑已经不见了踪影,徒留执明一个人孤零零躺在冰冷的地上。   慕容黎扑到执明身边,小心的拔出星铭放在一边,倾身侧耳贴上他的胸口。此时慕容黎满脑子想的都是:星铭是有灵性的法器,从不会误伤无辜,且十分护主,它是不会伤害主人的。慕容黎不知道是谁告诉他这些的,但这一刻他对此深信不疑,他相信执明并没有死,齐之侃也说并未见过执明的魂魄不是吗?   萧然来到慕容黎身边,禀报道:“王上,吴将军得知执明国主已死,派了人来迎回国主的遗体,带着其他的人正准备整军回天权王城。我们的人都被遣了回来……”   “告诉吴将军,战事紧迫,恐有损伤,执明国主的……遗体……”慕容黎声音哽咽,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接着道:“本王会妥善安置,战后本王会亲自送他归国。”   “是,王上还请节哀。”萧然看慕容黎的神情十分担忧,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的。他只能领命而去,此时定不能让天权记恨执明国主死于王上之手,若是天权临阵倒戈,瑶光必亡。   周围兵刃相击之声不断,慕容黎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心跳声。难道他错了?星铭伤了主人?   慕容黎脸上的血色一层层退了下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竟亲手杀了执明?   “执明?”他推了推执明,然而他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会的,不会的……”   慕容黎一手颤抖着搭上执明的脉搏,再一次侧耳贴上执明的胸口。   良久,没有脉搏……没有心跳……   “王上……”一旁的方夜用剑挥退几个杂兵,奔上前来,却不忍直视慕容黎的脸。   “方夜,把那些人赶远些,太吵了,我听不见……”   没有人注意子兑在众人混战之际,悄悄靠近,趁方夜与人缠斗无暇□□,一箭射向慕容黎,慕容黎隐约听到破空之声,却两手空空无力防守,更不能避开,且不说他能不能跑的比飞箭更快,若是躲过了,那箭便会落在执明身上。不及思索过多,箭射穿了慕容黎的左肩,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被贯穿,痛彻心扉,殷红血花渐在执明的脸上,更显得苍白。   “王上,你带着……执明国主先退到后方吧,刀剑无眼,万一伤了可如何是好?”   慕容黎瘫坐于地,小心擦去执明脸上的血污,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抓紧他的衣襟,惨然笑道:“是啊,刀剑无眼……可我却妄想靠一把剑……去赌他的命……执明……”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脑,轻轻拍了拍他的头。   慕容黎身子一颤,震惊的抬起头来,执明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却是半睁着的,眼珠转了转,落在慕容黎身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执明?”慕容黎不敢相信执明竟真的活了过来,瞬间泪如雨下。然而执明并没有清醒多久,慕容黎只觉手上一沉,人再次昏迷了过去,仿佛短暂的清醒只为了告知他自己安然无恙。   慕容黎压下满心的惊喜和疑惑,扯开执明的衣襟,用衣袖擦去胸口大片的血迹,露出完好无损的肌肤,剑伤已经完全消失了!连疤走没有留下。   尖利的哨声划过战场,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慕容黎身边。   一人翻身下马,竟是多年不见的庚辰,他从马上扶下一白衣人,那人头上戴着及地的幂篱,落地的时候身体晃了晃,扶在庚辰的肩上休息了一会,提步来到慕容黎身边。   “庚辰?”慕容黎有些意外,他的信并未传出,为何庚辰会带着人来到此地?   “王上。”庚辰向慕容黎行了一礼,并未多言,退到一旁。   那白衣人隔着幂篱对慕容黎点了点头,越过他向天枢军方向走去。慕容黎担心他的安全,让庚辰带了几个人随行保护。   远处的仲堃仪也注意到了这个忽然闯入的人,这人与尸横遍野的战场似乎格格不入,身子好像也不大好。一阵腥风吹过,只见那人停了步子,捂着胸口咳了一阵,缓了缓,继续向前走去。仲堃仪看着白衣人来到吴将军身边,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吴将军面前,然后吴将军便如遭雷击似的跪在那人脚下。仲堃仪仿佛预料到了什么,立刻向那人冲过去,奈何他这边两军交战激烈,竟让他寸步难行。   那白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仲堃仪,他将手中的物件递给吴将军,便回到慕容黎身边。庚辰拜别慕容黎,带着人跨上战马绝尘而去。   天枢军中忽然响起停战号角,正与瑶光遖宿缠斗的天枢军不明所以,但仍遵从军令收手退兵。仲堃仪这才寻得一条路赶到吴将军身边,而那人已经失去了踪影,他拉起跪伏于地的吴将军,发现对方双目通红,泪流满面。   “吴将军!那个人呢?”   “先生……”吴将军抬手抹了把脸,将手中的物件交给仲堃仪,那是一枚拇指大小墨玉所制的圆形玉佩。   仲堃仪颤抖着从吴将军手中接过,轻轻摩挲,他见过这东西,一面雕着青龙图腾,另一面则是孟章王的私印,他还活着…… 第26章 怨灵   慕容黎此时才发现战场上有些不对劲,重重黑云聚集在昱照山上空,云层中积蓄着雷电,时明时暗,似乎随时都会当头劈下,雨淅沥沥下起来。先前疯狂攻击瑶光军的那些行尸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动作变得十分迟缓,身体一点点的在雨水中腐朽融化,就像之前被星铭刺中脖子的齐之侃一样。   “方夜,这是怎么回事?”   方夜指着地上被雨水冲散的的灰□□末道:“国主被星铭弹开的时候,周围似乎有异光闪过,忽然天色就变了,下起雨来,那些行尸也失去了攻击力,成了这副模样,恐怕过不了片刻便要化成一滩泥水了。”   雨声渐大,一缕尖锐的箫声混进雨声中,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那些苟延残喘的行尸回光返照一般忽然扑到了身边的士兵身上,被攻击的士兵大惊失色,却发现它们已经没有什么攻击力,只是化作一堆烂泥,扑了人满身。   所有的行尸都化作泥水之后,箫声便停了,取而代之的是子兑几声的诡异狂笑。慕容黎立刻命人将子兑找出来,格杀勿论。然而子兑却如人间蒸发一般,失去了踪影。   慕容黎见战火已熄,命人整军,就地扎营,救治伤兵。   方夜招来一名军医替慕容黎治伤,那军医取了一块软木让慕容黎咬住,以防剧痛之下咬坏了牙齿。将穿透肩膀的箭头用剪子小心的剪断,从后面将箭拔了出来,撒上金疮药,趁着药粉未被血冲散,赶紧用纱布堵住伤口。全程慕容黎吭都没吭一声,军医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与方夜对视一眼,颤抖着手包扎好伤口退了下去。   不远处的空地上已经扎好了几顶营帐,慕容黎解了战袍,替执明披上,准备将执明背到营帐里。执明的致命伤虽然凭空消失了,但失了那么多血却是流不回去的,若是再淋了雨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方夜见状拦住慕容黎的动作,道:“王上,还是我来吧,你伤的不轻,万一崩了伤口怎么办?”   “无妨,我自己来。”慕容黎坚持道,径自将执明的一只手臂绕过脖子,让方夜把人挪到自己背上。   方夜劝说无果,只好从命。   然而慕容黎刚背着执明走了两步,便感到左臂失了力道,险些让人摔了下来。幸好方夜一直留意着,急忙将执明接住,慕容黎则失了平衡,摔在了地上。   慕容黎摸了摸左臂的伤处,包扎的纱布已经被鲜血染透,对方夜道:“算了,你来背吧……”   方夜面露不忍,咬了咬牙背起执明向最近的营帐走去。   方夜返回的时候,慕容黎依然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瑶光军中一阵骚动,两个士兵不知为什么大打出手,旁边的士兵赶紧上前将两人拉开。却不知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都是一脸愤怒,拼命挣扎。其中一人本就在战中受了伤,在打斗中撕裂了伤口鲜血淋漓,还不管不顾的想要扑上去,不一会便因失血过多力竭倒地。拉架的人都惊呆了,另一人趁身边的人不备,冲上前去,一脚踩断了那人的脖子。   一黑袍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出手如电,一掌拍向那人的后颈,那人应声而倒。只见那人后颈上扎着一枚银针,尾端镶嵌着一颗细小的红色石头。黑袍人将人撂倒后并未停留,走到慕容黎身边行了一礼。   “封迿?”   来人正是自开战后就隐藏在后方的封迿,因他武力不济,术法又比不过子兑,便未参战。   “国主还请借一步说话。”封迿低声道。   慕容黎随他到了一个空帐。   “国主可还记得曾答应过助我超度先祖的亡灵?”   “自然是记得的。”慕容黎点点头道:“方才的事与那些亡灵有关,是吗?”   “是,当时国主以星铭刺伤执明国主时,星铭便有异动,子兑借着星铭反击之力一举摧毁了所有的行尸,并让那些亡灵沾上人身……”封迿顿了顿,接着道:“那些亡灵被封印数百年,怨气冲天,若是任其游荡,后果不堪设想。”   “方才那二人是被怨灵附身所以才发狂?”   “倒不是民间常说的鬼附身,这些怨灵会被心中存有恶念的人吸引,寄宿其身,并让那一点恶念无限的扩大,以致迷失心智。方才那二人可能平日里便有过节,但应当不至于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慕容黎想起昏迷中曾见过的那些“人”,心中有些发凉,问道:“你可有什么对策?”   “我方才用法器暂时将那怨灵压制住了,但终究治标不治本,要做法超度才能除了后顾之忧,然事先需做些准备,还请国主配合。”   “你要本王如何配合?”   “国主需将手中的那些法器交给我,若是能取得所有的法器成功的机会会大一些。”   “可以。”慕容黎一开始收集这些剑也不过是为了在各国间周旋时多些筹码,现在战事已停,行尸也都毁了去,这些剑拿在手里其实也无甚用处。   “包括星铭。”封迿补充道。   “这……需得执明国主醒来问过他。还有呢?”   “还需招来我的门徒,准备些法器祭品之类的物件,这些无需国主费心,我自会处理。”   封迿退下后,慕容黎命萧然亲自带人回瑶光取剑。   营帐外,高将军命副将整军撤退后,自己随仲堃仪到了瑶光军营。瑶光军已经征战多日精疲力竭,慕容黎见主谋已交兵卸甲束手就擒,便未命人追击。   仲堃仪整个人都有些神思恍惚,对架在颈间的长刀视若无物。见慕容黎从营帐里出来,双目终于有了点神采,刚想起身,便被看管的人用剑柄砸了一记,瘫倒在地。   “慕容黎!慕容……国主,那是吾王孟章,是不是?”仲堃仪满怀期待的看着慕容黎,他曾想过自己也许会败,但却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以阶下囚的姿势如此仰望他的仇敌。此时他的手里握着那枚青龙佩,那确是孟章之物,但那人带着幂篱,他离得远,实在看不见身形样貌,他急需一个人给他确切的答案,而这个人只能是慕容黎。   “是,孟章还活着。”慕容黎并未卖什么关子,直接告诉了他。   “吾王……他是如何起死回生的?”仲堃仪想了想,重新问道:“他是如何瞒过三大世家诈死出宫的?”   “他早发现自己的药有问题,每次喝过之后便躲过监视的人,自己偷偷吐掉了。后来他服药诈死,却不知为何没有人接应,我便安排了人在三大世家的人验过尸之后把他换了出来。”慕容黎上下打量了仲堃仪,问道:“原本负责接应的人应该是你吧?却不知为何他没有告诉你?”   仲堃仪顿时浑身一怔,如遭雷击,他不会忘记他与孟章所见的最后一面。孟章将自己仅剩的筹码都交给了他,但他得知对方打算臣服遖宿,心中大失所望,一时气愤,说了许多伤人的话,还告诉他自己早知药里有毒。仲堃仪如坠冰窖,孟章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目送他离开的呢? 第27章 伤疾   天枢旧部遁走,行尸化为灰烬,遖宿援军亦整军撤退。   执明依然昏迷不醒,慕容黎本想将执明送回天权王宫救治修养,奈何当日数万天权士兵亲眼见他将执明一剑穿胸而死,两国盟约也因执明之“死”而破裂。加之那日他说的邪术易容之事着实骗了不少人,几个盘查的人里里外外看了一眼,却根本不相信他马车上昏迷不醒的人就是他们的国主,反而对他生了防范之心。第二日,天权发了王令,彻底闭关锁国,不许任何人进出。   慕容黎带着瑶光大军和飞隼部队,不是不能强闯,但执明还昏迷着,闯进去了又该怎么收场?若是他们一口咬定这是假的,伤了执明可怎么办?且日后执明知道他就为了进城打天权,也不知道会不会跟他闹。昱照关天险本就易守难攻,加上之前萧然带人加强防卫时刻备战,而瑶光战事方歇,将士们都是精疲力竭,强行突入实在不易也不宜。幸好军医说执明身上并无外伤,只是大量失血导致身体极度虚弱,并没有性命之忧。于是慕容黎也懒得与守城军周旋,索性直接带执明回了瑶光。   回到王宫的第二日,执明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在瑶光王宫有些意外,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身上却没什么力气,头一离了枕头便是天旋地转,又跌了回去。   执明闭目缓了一会,舔舔干裂的嘴唇,轻声唤道:“阿离?”   床幔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不一会,帘子被一支红袖挽起,正是一直守在外面看折子的慕容黎。   “执明,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慕容黎在床边坐下,扶执明坐起身来,在他身后塞了两个枕头,见执明的手放在外面,拉了被子想给他盖好,却发现执明比他的手还要凉上几分。执明身子一向康健,当年在他的登基大典上替他挡了一剑,不过养了两天伤就又生龙活虎了,这次却被他害成这样。   慕容黎唤了方夜去请医丞来,医丞的诊断与之前一无二致,执明无伤无病,只是失血过多伤了些底子,好好调养即可,无甚大碍。   医丞正准备退下去开方煎药,却被执明叫住:“等等,医丞,给你们国主看看,他脸色倒似比本王还差些。”   执明记得自己离开瑶光的时候慕容黎刚刚大病初愈,本该好好养着的,却没想到接连出了这许多事,几个月来奔波劳碌,脸色比他离开的时候差了何止一分两分,人也瘦了一大圈。   医丞看了眼慕容黎,对执明道:“王上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这段日子忧思劳累过度,脸色才差些。”   慕容黎命人将一直温着的汤粥等物端上来,执明昏迷几日未进食,需先吃些东西垫着,免得一会空着肚子喝药难受。执明躺着的这些时日只是喂了些汤药,醒来时就觉得饿了,就着慕容黎的手喝了一大碗红稻米粥。不一会方夜便端了两碗药上来,慕容黎先将执明的喂他喝下,然后一口干了自己那碗。   方夜收了空碗退下,执明精神不大好,但刚进了食不宜躺下,慕容黎便坐在床边跟他说说闲话,并将那日后来的事一一告知执明。   “子兑逃了,仲堃仪现在瑶光天牢里,你想如何处置?”   “他与天枢王究竟是怎么回事?”执明对那二人的行为十分不解,孟章危急之时将自己最后的筹码都交给了仲堃仪,想必对此人是十分信任的,而仲堃仪在孟章死后为了复仇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两人君臣之情应当十分深厚才是,却不知孟章为何没有让仲堃仪接应,之后也未将自己得救的消息告知他。   “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吧,孟章既服下了假死药,应该是打算将一切托付给仲堃仪后让他设法接应,却不知仲堃仪做了什么,让孟章最终没有将自己的安排说出口。”慕容黎叹了口气,当年毓埥命他唆使三大世家毒死孟章,他暗中安排人监视寻找时机,却不想三大世家迟迟未动手,毓埥便另安排了人下毒。当时慕容黎已渐渐发现毓埥并非他所想的明君,便暗中救下了孟章以留后手。也幸好他救下了孟章,否则这一战不知要打到何时了,果然世事都有因果报应。思及自己早些年的所作所为,日后不知会有怎样的报应?只希望这报应能到此为止。   “阿离,你怎么了?”执明见慕容黎神色凝重,有些担心。   “无事……执明,你……没有什么话要问我吗?”慕容黎忽然发现,执明醒来后竟没有多问一句,当日为何要对他痛下杀手。   “什么?”   “你不问我为什么杀你?你的伤又是怎么好的吗?”   执明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当日一箭穿心之痛还记忆犹新,但他如今却仍安然无恙,遂笑道:“阿离总不会故意害我的,我说过以后不会疑你,阿离当我说笑的吗?”   慕容黎不懂执明为何如此想得开,也十分庆幸执明并未对他心生芥蒂,问道:“那仲堃仪你想如何处置?”   “阿离可有什么打算?”   之前执明认定是佐奕害死子煜时,恨不得将佐奕挫骨扬灰,如今又怎么容得下仲堃仪这个幕后主谋,慕容黎摇了摇头,道:“你若想杀了他为子煜报仇,我不会拦你。”   执明道:“子兑尚不知所踪,既然他二人曾结盟,多少总该知道些线索。现在孟章在你手里,他不敢不从命,等抓到子兑再杀不迟。他害死子煜,还差点让你我反目成仇,我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孟章,获救后便避世而居,打算老死山中,我们还是不要……”   “阿离想到哪里去了?这不过是威胁仲堃仪的借口罢了,自然不会真的去打扰他。那孟章也是个可怜人,他若是生在天权,必定是个励精图治的贤明君王,太傅和鲁大人那些人定是要烧高香的。”执明想到太傅,脸色暗了暗。   “是啊,若是他生在富饶之国,无奸臣当道,何至于……你如今已然是个明君了,不必妄自菲薄。”   执明心道,他这一路走来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若还是当初那个混吃等死的样子,真是白活了这许多年。   “许久没有听阿离吹箫了……”执明道,他躺着十分无聊,忽然有些想念阿离的箫声了。   慕容黎迟疑了片刻,去外间取了支箫来。还是那曲离人调,执明第一次听他吹的便是这首曲子,还曾抱怨过这曲子听起来没着没落的,后来却还总点着这一首要他吹。   执明听着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异样,阿离的箫艺似乎不如从前了,莫非是因为换了支箫不习惯的缘故?听着听着,后来竟有些走调。   这时乐声忽然戛然而止,慕容黎放下箫,却被执明一把抓住了左手。   “这是怎么回事?”执明看着被他握在手中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似乎有些无法自控。   慕容黎挣了挣,却挣不脱,上了右手掰开了执明的手指才得了自由。   “阿离,你的手怎么了?”执明沉声再次发问,自己失血过多,手上是没什么力气的,阿离却挣脱不得,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几日伤了,如今已好了大半,只是还不大灵便,得养一阵子。”   执明伸手将退到一边的慕容黎再次拉了过来,扯开他的衣襟,露出左肩上薄薄的纱布,透出褐色的药汁色泽,并无血迹,的确是好的差不多了的样子。然而执明想起当初阿离被骆珉伤了的正是左肩,之后还被自己粗鲁的撕裂了,当时医丞曾说肩上的伤必须小心养着,若是再磕了碰了,是要落下残疾的!执明抖着手小心的揭开纱布,见原本两度受伤已经十分狰狞的伤口之上赫然新添了一道箭伤,竟是叠着旧伤穿身而过,这何止是磕了碰了!   “阿离,你的手……”   见瞒不过,慕容黎无奈道:“伤了经脉,还能用,只是日后使不了大力了,幸好是左手,况且出入都有人服侍,也不需我费什么力。”   执明恍惚记得自己在战场上曾有过短暂的清醒,那时阿离扶他靠在怀里,手还没有伤,他很快又再次昏睡,失去意识前似乎感到一股鲜血喷在自己脸上,然后便彻底陷入了昏迷,当时他的身边只有阿离……阿离的手废了,一手举世无双的箫艺也毁了……   执明将纱布重新包好,替他整理好衣襟,一时无话。   慕容黎见执明似是有些困倦,想到他失血过多,正需好好休息,如今坐了这许久定是累了,便扶他躺下。果然,执明不过片刻便睡了过去。   慕容黎替执明理了理被子,正准备离开,忽然手在被中碰到一冰凉硬物,取出一看,竟是星铭! 第28章 诡梦   慕容黎做了一个梦,那是他一生中做过的除亲人跳城殉国外最可怕的噩梦。他梦到昱照山一夕崩塌,庇护了天权几百年的天险荡然无存,执明不顾他的阻拦,拖着病体匆忙回国。不过几日,从天权传来的噩耗,执明在归国当日遇刺身亡。他得到消息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天权王宫,也只来得及在封棺材之前见了执明最后一面。他亲自带人彻查,结果却没什么可查的,刺客是先王为执明驯养的死士,也是自小便跟着执明的贴身侍卫,完成刺杀后便自尽身亡,没有留下任何线索。执明身上的致命伤在胸口,正是当初他以星铭一剑穿心之处。   慕容黎是被冷醒的,冷汗浸透了衣衫,他只觉得整个人都浸在冰水之中,寒冷刺骨,又觉脑中钝痛,似是着了风寒。   “方夜……”慕容黎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震得喉中发痒,忍不住咳嗽起来。   “王上,你怎么了?”方夜闻声推门进来,见慕容黎脸色苍白,止不住咳嗽,想去请医丞,却被慕容黎拦住。   “不必了,是着凉了,按之前的方子煎药便是。”   方夜正要退下,慕容黎忽然问道:“封迿现在何处?”   “两日前抵达玉衡,之后一直在自己家中。”   “传信让他入宫。”   “是。”   四日后,封迿抵达王城。方夜领着封迿来到正殿,慕容黎坐在桌边,已亲自烹好了茶。   慕容黎示意封迿就坐,递上茶杯,问道:“封先生神机妙算,可知本王此番召你前来所为何事?”   “在下愚钝,不敢妄测上意,还请国主明示。”   “这次本王请先生来,仍是希望先生能为本王解惑的。”   “国主客气了,在下定知无不言。”   “先生可记得,子兑带行尸夜袭营地当夜,可曾以术法传音与本王?”那夜慕容黎不敌齐之侃,危急之际,忽然听到封迿的声音告知他以箫声相抗   “是。”   “昱照山战场之上,我与子兑对峙之时,是否也是你传音告知我,以星铭刺伤执明国主,以防他化作行尸?”慕容黎不知为何想不起当日的一些细节,只记得似是恍惚中有人告知他,但是究竟谁,他一点也想不起来,直到后来想到夜袭那些封迿的传音。   “不是,那日我不曾与国主传话。”   慕容黎接着问:“那身受星铭之伤,死后便无法化作行尸……可是真的?”   “这倒是真的,星铭与纵尸法器相克,身上若是有星铭留下的伤口,即使伤口极小,只要见了血,之后再以法器自尽是不会化作行尸的。”   “当日本王失手不甚刺中执明国主胸口,本王亲自看过,当时执明国主心跳脉搏皆无,却为何能够死而复生?连伤口也消失无踪。”这才是慕容黎最疑惑之处,他不知为何自己会认为是因为星铭护主保了执明一命,如此离奇之事,竟也一直未曾多想,现在回忆起来才觉得疑点重重。   “大约是因为星铭护主,也有可能是感知到持剑之人不欲伤人之心吧,在下当时不在执明国主身侧,也不能确定。”   “先生曾说过,若有一日本王以星铭攻击天权王族,便会有星铭噬主之危,当日本王用星铭刺伤执明国主,为何只是吐了口血被弹开,却几乎毫发无伤?”   “这……”封迿皱眉,略思索后,微微笑了笑,问道:“国主曾说这星铭乃是打斗中从执明国主手中强行夺来的,恐怕不是实话吧?”   封迿接着道:“无论星铭在何人手中,多少都会受到主人意志的影响,国主安然无恙,想必是星铭认了新主人或是旧主人不欲取国主性命吧。”   慕容黎点了点头,觉得封迿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刚想开口,却被推门而入的方夜打断,只见他满脸焦急道:“王上,执明国主不见了。”   慕容黎怔住,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忽然豁然起身,厉声问道:“什么叫不见了?”   方夜也是茫然,回道:“侍卫一直守在殿门外,并未见执明国主外出。早膳过后曾有侍者送药过去,也未见什么异样,可午膳送过去的时候殿里已空无一人。属下已命人在宫中搜寻,尚无消息。”   慕容黎整个人如坠冰窖,这与当日执明被子兑当着二十万天权大军的面带走的的情形何其相似。他强迫自己镇定,瑶光王宫守卫森严,绝无可能悄无声息的将人带走。他曾与封迿探讨过,子兑掳走执明时应当是在军中下了药,而只对执明一人施了术法。封迿说人的精力灵力都是有限的,操控之术极耗灵力,一般术士是不能同时对多人施展的,而除非传说中灵力高强的方术师,也不可能隔空施术,子兑以法器操控行尸靠的是法器而非自身灵力。两军交战之时,子兑控制执明时,行尸便都停止了动作,而行尸再次恢复行动之时,子兑控制执明的手便收了回去,可见他也只是个普通的术士,无法一心二用。现在王宫中的侍卫均未发现异样,即使来人是子兑,也应是暗中潜入,没有用药,也没有惊动他人,极有可能还藏在王宫的某个角落等待脱身的时机。   想到这里,慕容黎才心下稍安,立即命人飞鸽传书全城戒严,宫门关闭,出动所有守城军全城搜查。   时至傍晚,搜查的人几乎将整个王城都翻了过来,依然找不到执明的踪迹,仿佛他是从殿中凭空消失了一样。   慕容黎心急如焚,恐惧一丝丝渐渐漫上心头。执明因失血身子还很虚,时常晕眩,一日三餐后都要按时服药,而现在据他失踪已经快五个时辰了,没有进食,没有服药,不知此刻到底是何情形。他后悔这么急着召封迿来问话,那日他见星铭凭空出现在执明身边,总觉得不对劲,又回忆起了战时的异常之处,心中诸多疑问,才叫了人来。若非如此,他怕执明一个人躺着无聊,平日里都会把奏折带到执明所居殿阁批阅,与卧室不过一墙之隔,若有异动定能发觉。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天色渐暗,慕容黎提着灯笼,在王宫中四处寻找,绕了一圈又一圈,只觉得这王宫空荡荡的。现在他无比希望是执明又犯了老毛病,贪玩偷偷跑出宫去了,而后自嘲的摇了摇头,怎么可能呢?那样的事执明早就不再做了。若非他将天权卷入战火,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执明会在昱照关天险之后无忧无虑的度过他的一生,他能一直混吃等死的胡闹,太傅和子煜也都会好好的陪着他。若是他们没有遇见,该有多好,执明也曾这样想过的。   不知不觉,又行至执明所居的殿阁门前,慕容黎停了下来,手中的灯笼掉在了地上,灯笼中的烛火燎着了纸面,不一会便烧了起来。   慕容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方才路过这里的时候,殿中分明是一片漆黑的,此时却隐隐有烛光透出。他急忙提步奔过去,推开门,竟发现执明就倒在门边。慕容黎颤抖着探了探鼻息,气息虽弱了些,却十分平稳,顿时松了口气。正想喊人来,却在门边的阴影中看到一抹冰冷的反光,本该在他寝宫密室的星铭,此刻安静的躺在执明身旁。 第29章 归来   时至深夜,鸡飞狗跳大半日的瑶光王宫终于因执明的归来而恢复了平静。所有人心里都疑问重重,那歹人究竟是使了什么手段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将执明国主带走?又是怎么躲过了全宫搜查将人送了回来?此人究竟意欲何为?然而现在没有人能给他们答案。   慕容黎紧张的看着正在替执明诊断的医丞,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医丞望闻问切后,转身对慕容黎问道:“执明国主身上怕是有外伤,可否验看?”   慕容黎连忙让人取了个熏笼进来,放下帷幔,待内室稍微暖和了些,亲自解开执明的衣裳查验。脱下外裳便见雪白的里衣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小片血迹,慕容黎的心立刻沉了下去,那血迹虽少,却在胸口的位置。揭开里衣,胸口有一小块干涸的血痕,取了沾湿的布巾擦拭,却发现血污擦尽后露出的肌肤是完好无损的。   医丞面露疑色,思索片刻,对慕容黎道:“可能是从别处沾上的,看看可是双手。”   慕容黎正准备先给执明换一件干净的里衣,忽然听到边上传来执明迷蒙的声音:“阿离,你在干什么?”   执明是被饿醒的,睁眼便发现自己衣襟大开,慕容黎拉着他的衣服,也不知是要给他穿上还是脱下来,暴露在外的胸口有些凉,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执明?你醒了?你身上可有哪里受伤?”慕容黎见执明畏寒,赶紧拉过被子先给他盖上。   执明感觉了一下,身上似乎没有哪里不适,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就是有些饿了。”   慕容黎也是半日未进食,听执明这么一说才发觉自己也饿了。晚膳和汤药一直都温着,一旁的方夜无需吩咐,立刻命人端到了床边。   慕容黎心中有事,草草吃了几口便没了食欲,默默等执明把饭吃完,又取了药碗递过去,问道:“执明,今日发生了何事?”   执明喝了药,放下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何事?”   “午后你去了何处?”   “午后?我一直在殿中,并未出去过。”执明皱眉,似乎不知慕容黎为何有此一问。   “你……一直在殿中?可有什么人来过?”   “没有……后来头有些晕眩,怎么晕过去的……不记得了……”   慕容黎见执明面露困倦,便扶他躺下,正准备离开,忽然又问道:“这外间的灯是何时点上的?”   “大约傍晚吧……”   慕容黎握着星铭的手抖了抖,压下心中的不安,问道:“那你胸口的血迹是如何沾上的?”   等了一会,没听到执明回话,靠近一看,人已经睡着了。慕容黎怔怔看着熟睡的执明,在床边站了好一会,拿起床边的星铭离去。   第二日,慕容黎再次召见了封迿。   执明听说封迿是传说中的方术师,顿时燃起了沉寂已久的好奇心,非要跟过来看看,慕容黎无法,见他精神尚好,便在执明所居偏殿接见了封迿。   封迿一来,刚向二位国主行礼问安,慕容黎还未及开口,执明先一步迎上去招呼,落座之后便自顾自与封迿就六壬传说、方术及妖魔鬼怪等等民间传说聊了起来。封迿狐疑的看了眼一旁正准备亲自烹茶的慕容黎,显然不太招架得住这位好奇心旺盛的执明国主。慕容黎看了眼兴致勃勃的执明,无奈一笑,示意封迿先与执明聊着。   于是,封迿把数百年前的方术师和八剑的故事重新给执明复述了一遍。   等封迿讲完,已过了半日,慕容黎的第二壶茶都泡了第三道,适时给二人续上。   封迿早已口干舌燥,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接过一口饮下,长吁一口气,那边执明国主却又发问了。   “封先生,本王听闻民间有传说,有些古物会有精魄鬼怪依附其上,不知是真是假?”   封迿放下茶杯,回道:“这种说法是有的,有些物件跟人跟久了便会沾上些生气,主人死后若是心有执念不愿往生,可能会依附其上,作为暂时的栖息之地。”   “先生的意思是,那些剑灵什么的都是主人死后所化?”   “多半是如此,但也有些物件在世间留存的年月长了,机缘巧合,自己生了灵性也是有可能的。”   “那这些物件若是自行生了灵物,人若能看见,会长成什么模样?”   封迿抹了把额间的薄汗,回道:“这……在下尚未有幸一见,大抵应是人的模样吧……”   慕容黎取出一把剑递到封迿面前,问道:“那先生可能探知这把剑上是否有剑灵?”   封迿接过,反复查看过后,神情似有些激动,问道:“这是……墨阳?”   “正是。”   “这剑确实身带灵气,但究竟有没有剑灵,在下也无法探知。”封迿摇了摇头道:“所谓灵物皆非此间之物,且不说肉体凡胎无缘一见,就是天赋异禀之人,若是它无心显像,也是察觉不到的。”   “那拥有剑灵之剑可有何特别之处?” 慕容黎问道。   “不知国主指的是何特别之处?”   “可能……凭空自行移动?”   “这……我倒并未听说过。”   “这墨阳的主人是本王的旧友,曾托梦于本王,醒来时便见这剑竟凭空出现在身边,先生以为是何缘故?”慕容黎想起公孙钤入梦的那一日,墨阳也曾出现在自己床边。   “哦?国主竟有此奇遇?”   慕容黎将公孙钤托梦之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封迿:“本王已命祭祀亲自前往将咒术化了去,然那人却再未出现过,先生以为如何?”   “那人托梦于国主,墨阳随之出现,却有可能是因为那人有未尽之事,亡故后暂居于墨阳之上。他既是想将什么事告知于你,咒术化去后却并未再出现,那多半是他改了主意或是预相告之事国主已然知晓了。”   “原来如此。”慕容黎回忆当时情形,公孙钤似是让他小心这些剑。公孙能让墨阳凭空出现在他的寝宫,那星铭两次出现在执明身边,莫非也是因为其上的灵物作祟?慕容黎看了看正饶有兴致与封迿交谈的执明,压下心中疑问,打算另寻时机再问封迿。   “听说先生手中也有一件法器,乃是一件世间少有的乐器,不知今日可带来了?可否借本王一观?”   封迿从身后取出包袱,将波灵放在桌上,执明刚伸手要接过,想起方才剑灵一说,又将手收回来,对封迿道:“本王竟从未见过这种乐器,不知会是何种乐声,先生可愿奏一曲?”   封迿看了看端坐一旁的慕容黎,他对身旁二人的交谈仿若未闻。封迿以为慕容黎今日宣他入宫是因为上次的交谈被打断,此来有要事相询,然而正主此时正取了新茶叶打算泡第三壶。又看了看一边盯着他怀里的波灵移不开眼的执明国主,莫非是因为国主见执明国主在宫里呆着无聊了,请他来打发时间的?   封迿一曲终了,慕容黎忽然问道:“封先生……当日在战场上,交战之时,你可弹奏过波灵?”   那天慕容黎刺伤执明后被星铭弹开,昏迷之前感到一阵强烈的耳鸣,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又有些像波灵的乐声。   “未曾,国主为何有此一问?”   “大概是本王听错了吧……”   方夜来报:“王上,莫郡候带着几位天权使者前来,说是来接执明国主的。”   慕容黎回到瑶光收拾停当之后,想着执明如今是一国之君,不能长留瑶光,于是给莫澜和鲁大人去了信。   鲁大人收到信后立刻招了当时在场的吴将军前来问询详情,吴将军和几名参将都说慕容黎将执明国主一剑穿胸,当场毙命。且他们亲眼看到星铭护主引发的异变,不仅将慕容黎当场击晕过去,还令那些活死人化作污泥,又将天枢遗民利用邪术将人易容成子煜将军和齐将军的事说了。鲁大人活了八十多岁,从未听说过此等异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又过了五日,莫澜进了宫,拍着胸脯以性命担保,慕容黎绝不会害执明性命,若他说执明还活着那必定还活着,并自请亲自前往瑶光查验。鲁大人知他与执明自小一起鬼混到大,随便问两件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密事便能真相大白,于是就有了这次瑶光之行。   封迿听闻有使者来访,起身告辞:“国主既有要事,那在下便先告辞了。”   慕容黎思及还有许多疑问未解,对封迿道:“封先生,本王尚有事需与先生详谈,先生可否在宫中暂留几日?”   “听凭国主吩咐。”   执明忽然道:“封先生,本王也有许多事想向先生请教,先生哪日有空,可否再来与本王一叙?”   “是。”   “下次本王想向先生请教些星铭的事,听闻星铭与八剑不宜放置一处,先生来时便不要带波灵了。”   “是。” 第30章 刺客   慕容黎睁眼看清眼前之人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他床边站着一名白衣少年,相貌竟与执明有八分相似。少年的双眼直勾勾盯着慕容黎,似乎要把慕容黎盯出个窟窿。   “你是谁?”   少年似乎没料到慕容黎会开口,被吓了一跳,眨了眨眼,露出惊喜之色,一手向慕容黎伸来。   大约是见这少年相貌与执明相似,慕容黎未有防备,被他一把抓住手臂。这少年拉着他推开门,在瑶光王宫中飞快地奔跑起来。   深夜的王宫之中少见灯火,慕容黎感觉自己被少年拉着飞速移动,穿过数道宫门,不过片刻便出了王宫。月光微弱,街道一片漆黑,慕容黎被少年拉着挣脱不得,只能一路跟随。   二人穿过街道,荒野,山林,慕容黎定睛一看,竟看到了天权王城,刚想要停下,少年却拉着他直接向着紧闭的城门冲过去。这城门坚硬无比,若是这么撞上去定是非死即伤,慕容黎本能的伸手护住头部,却发现不知怎么的,他竟直直穿过了城门,闯入了王城之中。   慕容黎忽然静了下来,他发现这是一个梦,就像他不久前梦到执明遇刺一样。于是他不再企图挣扎,跟着这个年幼的“执明”,想看看这次他会看到什么。   少年大约是发现拉着的人没了动静,回头看了看慕容黎,见他双目清明,似是对他莫名的镇定有些不解。   “你是谁?想让我看什么?”   少年指着前方,慕容黎朝他所指之处望去,那里是执明的寝宫。随着少年抬手,通往寝宫的这条路两侧,灯火渐次亮起,仿佛在为他指路一般。   慕容黎一路向前走去,一面观察这梦中的异常之处。见到这少年的时候是深夜,而此时天色仍是漆黑一片,然瑶光离天权相距百里,他早该发现的。天权王宫中空荡荡一片,行至执明的寝宫才见了一点亮光。   寝宫的门开了,是小胖,带着几名医丞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几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小胖眼眶通红的送他们离开。   慕容黎直觉不好,甩开少年冲了进去。   执明脸色苍白,静静躺在床上,气若游丝,半身染血。   慕容黎明知这是梦,所见的一切皆是虚妄,仍控制不住的感到心惊,行至床边,上前唤了一声:“执明?”   执明睁着眼,望着帐顶无甚反应,显然听不见慕容黎的声音。忽然,执明似是被喉中涌出的血呛到,咳了起来,咳着咳着气息越来越微弱,按着胸口的手缓缓滑了下来。   慕容黎趴在执明床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执明断了气,他不停告诉自己,这是梦,执明还好好的待在瑶光,待在王宫之中,只要自己醒来,便能看到他好好的。   忽然,一把利刃穿过慕容黎的身体,直直刺进执明胸口。   慕容黎回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他不久前曾梦到过的那个刺客。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应该是送走了医丞的小胖回来了,却不知为何停在门口不进来,慕容黎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是小胖在哭。   那刺客在在执明床边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忽然脸色发紫的倒下,显然是服了毒。   少年不知何时扑了过来,趴在床边,指着执明的尸体,似在向慕容黎哭诉着什么。   慕容黎强迫自己将目光从执明身上移开,看着那少年,一脸茫然。他直觉这梦定然意有所指,两次都梦到执明死去,这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正这么想着,少年忽然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掀开,四肢仿佛被什么束缚在地上,无法挣脱。空中隐约传来波灵的琴声,那琴声似乎令他十分不适。少年一边挣扎,一边艰难的向慕容黎这边爬过来。慕容黎忍不住上前几步,想将他扶起来,少年急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慕容黎醒来正对上执明担忧的脸,趴在床边看着他,他脑中还有些混沌之感,只觉得眼前的执明与梦中少年的脸重合在一起。   执明觉得慕容黎神情古怪,伸到脸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划破他的脸,问道:“阿离,你怎么了?”   慕容黎收回手,仔细听了听,并没有波灵的乐声,对执明问道:“什么时辰了?你怎么在这?”   外间的方夜闻声掀开床幔,明朗的阳光洒满内室,竟已过了辰时。   “你还问,怎么睡得那么死?叫都叫不醒,方夜急的都要请医丞了。”执明埋怨道。   “我没什么事,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睡得沉了些,让你们担心了。”   “梦?什么梦?说来听听。”   “不是什么好梦,不说了。”慕容黎做了一夜的梦,醒来只觉得这一觉仿佛是白睡的,竟比昨日就寝的时候还累。   “仲堃仪已经取回了纯钩,正在回来的路上。”执明见慕容黎不愿说,也不再问,道:“他传信来说想见孟章一面。”   “你的意思呢?”   执明取了外袍,递给慕容黎,犹豫道:“这些日子听说了不少仲堃仪的事,我想此人或可用。”   慕容黎穿衣动作顿住,十分诧异的回头看着执明,因子煜之死和二人险些反目,执明每每提及仲堃仪都是满心恨意,恨不得将其扒皮蚀骨,不想执明此时会说出这样的话。   执明见慕容黎一脸不可置信,笑着解释道:“瑶光近年来战火连绵,领土又骤然扩大数十倍,清理了旧贵族后,朝中空虚,正是用人之际。仲堃仪心智谋略皆是上乘,之前处处与你我作对乃是因误会你害死孟章,现在孟章安好,他自是不会再与你为敌。且这人心有沟壑,孟章又无心天下,若是你能用他,让他一展抱负,不正各得其所?况且,天枢旧部尚有几万人在,若是你不计前嫌重用仲堃仪,他们定会归顺,为你所用。”   “可两军交战,死伤惨重,若是我此时重用敌方将领,岂不是让瑶光的将士们寒心?”   “当日孟章王劝退了天枢旧部,才使两军停战,大家虽不知详情,但天枢旧部率先停战退兵都是有目共睹的,你可向他们解释,这是你与仲堃仪议和的条件。若是担心双方再起冲突,将他派到天枢郡任职,定能服众。他既与孟章君臣情深,只要孟章在,也不怕放虎归山。其他归附于瑶光的诸侯国,想必也是乐见你善待这些亡国遗民的。”   慕容黎定定看着执明,仿佛重新认识了他。慕容黎犹记得当初未告知执明害死子煜的真凶,又不同意杀佐奕之时,虽向执明细陈利弊,但他还是当场就翻了脸。慕容黎不是不知道仲堃仪之才可当大用,他让曾经最得力的庚辰跟在孟章身边,一是不想阿煦留给他的最后一个人再死在自己面前,另一方面,也不仅仅是保护和服侍,还有监视。以他谋算人心之能他有的是办法让仲堃仪乖乖为他所用,但他不想再让执明寒心,因此从未提过。却没想到执明能放下往日仇恨,先他一步为瑶光考虑。   “你竟想的这般周到……”   “阿离的事我自然要想的周到些。”   慕容黎只觉眼中酸涩,问道:“为什么忽然有这个想法?你不是一直想杀他吗?”   “我也是君王,自然知道阿离的不易。如今逝者已矣,若是此人能助你一二,留他一命又何妨?”   执明绕道慕容黎身后,将他一直拿在手上忘记穿的外袍给他披上,道:“阿离,我过几日就要回天权了……”   “什么?可是天权出了什么事?”慕容黎闻言心下一惊,梦中那可怕的一幕犹在眼前。   “这么吃惊做什么?我好歹是个国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我躲了这些日子的懒,如今也该回去了。”   慕容黎心中狂跳,强自按捺才没有让执明看出异常:“没什么,只是你失血过多,身子还未完全恢复,为何不多养些日子再走?折子可让快马送来批阅即可,就像上次一样。”   “难得阿离留我。”执明看着慕容黎笑了,拉了阿离的手握了握,却还是拒绝了:“可这次恐怕不行了,国主亡故却不发丧的消息闹得满城风雨,我若再不回去,指不定出什么乱子,阿离,我真的该走了。”   “那……你要小心些,我会派一队精兵护送,你……总之你千万小心。”   “好,阿离放心。”   两日后,执明带着莫澜和天权使者来向慕容黎辞行。令所有人咋舌的是,慕容黎安排护送他们回国的那一队精兵竟达万人。执明知慕容黎担心他的安危,也未多言,倒是莫澜啧啧称奇,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护送排场。   忽然,慕容黎发现执明身边的一个天权侍卫的身影十分熟悉。   “执明!”   执明转身,他身边的侍卫也随之转身,慕容黎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一颗心彻底沉到了谷底,这人的相貌竟与梦中杀死执明的刺客一模一样!   “阿离?可有什么事?”   慕容黎将目光从那刺客身上收回来,袖中双拳紧握,之间几乎要扎伤手掌,仿若无事对执明道:“没有,我想了想还是让萧然跟着。”   “阿离……”执明有些好笑,万人护送已是空前绝后了,这还不放心?但看慕容黎一脸严肃,无奈道:“算了,随你吧,让萧然天天传信给你,放心,这次出不了事。”   执明上了马车,慕容黎对萧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执明马车右侧的的那个侍卫:“那个人,盯着他,稍有异动立刻回报。到了天权先不必回来,查清那个人的底细。”   “是。”   即使如此,慕容黎依然无法压下心中的不安。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却出现在他的梦中,执明的回国也与梦中所见吻合,这梦是不是真的预示着什么?执明会死?不不不……慕容黎暗下决心,无论刺杀执明的是何人,这人自愿当替死鬼,定与真凶有关,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执明分毫。 第31章 替身   送走了执明,慕容黎再次将封迿召进宫来。   “封先生,不知追踪子兑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封迿回道:“寻不到噬月和燕支的丝毫气息,恐怕当日战场之上被便因星铭之力毁去了。”   “会不会是被他用术法隐去了气息?”   封迿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法器本身的灵气要远强于他自身,且他操纵行尸已耗费了大量灵力,后来借着星铭之力一举摧毁了所有的行尸,灵力应该接近枯竭,甚至有可能已损及自身,应无力施隐藏之术才是。”   “那这该如何是好?若是法器无法集齐,可还有其他法子超度那些亡灵?”   “国主放心,噬月和燕支既已毁于星铭便对超度之事无妨碍了。起先我需借国主所收集的法器便是为了将四处飘荡的怨灵引到一处,若是还有其他法器放置在别处,便有可能会有漏网之鱼,如今其余两件毁去,国主手中的六件已足矣。”   慕容黎这才放了心:“那便好,可有其他的法子能找出子兑?”   封迿呷了口茶,道:“在寻找子兑的时候,在下发现了一件怪事。”   “何事?”   “国主可记得,行尸现世之时,曾有天雷劈下?”   “记得。”慕容黎点了点头,当日情形他依旧历历在目,行尸现世之前,他听到子兑的萧声,然后便有天雷从子兑上空当头劈下,仿佛神明在阻止邪物现世,可是那天雷却并未沾上子兑的身,半空中便失了踪影,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那天雷降至半空凭空消失,在下怀疑子兑与人交换了命格。有人替他承了术法的反噬,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施展邪术。”   “哦?”慕容黎忽然想起一事,追问道:“先生可知替他受过的是何人?”   “是何人在下倒是不知,但那子兑如今的命线却是断的,他那替身应该已经死了。”   “那替身会有何下场?”   “这……人若是已经死了,也不能如何,可能会替他担些业障吧。”   “可有化解之法?”   “这……理论上,若是身份被所有认识他的人识破,或能破解,但在下从未见过,所以也不能确定。”封迿见慕容黎脸色阴沉,问道:“莫非国主与那替身相识?”   慕容黎将之前查到的子兑与子煜互换身份的事告诉了封迿。   封迿听了之后告诉慕容黎猜对了,交换命格便是欺骗神明。要想欺骗神明,先要骗过世人的眼睛,子兑与子煜是双生兄弟,身为王族,少见外人,又远离故国多年,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是二人交换身份的时候不过十几岁,难以想象一个十几岁便有如此城府,且身具灵力又修习了方术,这实在是让人有些胆寒。   “子兑的身份在琉璃应该早已经被识破了。”慕容黎疑惑问道:“他如今是琉璃国主,昭告天下的说法是三王子子兑来中垣接四王子途中遇刺,最后由子煜即位。”   虽然二人换了身份,但最后的即位诏书上却是子煜也就是如今这个子兑的真名。慕容黎为此困惑多时,按说既然子兑已经设法与子煜互换身份,回国之后顺顺当当的即位即可,却不知为何要徒增波折。   “若是这样的话,按说此术应已破解才对……”封迿皱眉陈思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国主可知琉璃王室和民间对此事的看法?”   慕容黎细细回忆他看过的那些密信,道:“若是所有人都怀疑他的身份,但又无人能确定呢?”   “那样的话,此术便无解了。”   琉璃王室其他几位王位继承人对子兑极为忌惮,后来继承人改为子煜,王室无人有异议。王室亲情淡薄,两人又离宫多年,身份换来换去,各种谣言四起,已经无人能区分谁是谁,也无人敢查,更不用说民间百姓了。   慕容黎之所以会认为二人换了身份,是因为两人是双生子,而得到消息中所描述的两位王子幼时的性情,他所知的子煜与三王子子兑更加接近,而且,若是这个子兑是真正的子兑,为何最后又要以子煜的名字登上王位?人幼时的性情是会变的,这一切其实都不过是猜测,而这个子兑的身份,现在根本无人能确定,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封先生,子煜是本王的故友,为援助瑶光而死,本王不希望他死后不得安宁,还要烦请先生帮忙找找化解的法子。”   “是。”   “日后若是见了执明,这件事不要告诉他。”   “是。”   “本王这几日夜里时常睡不安稳,先生曾说波灵琴有安神之效,不知可否为本王再弹奏一次?”   封迿取出波灵,却没有弹奏,问道:“国主最近可遇到什么异常的事吗?”   “先生说的是什么异常的事?”慕容黎状若无事问道。   “比如……无缘由的忽然心神不宁,出现幻觉,或梦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先生为何有此一问?”   “自大战后,星铭的气息便一直不大安稳,怕是会对主人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前几日执明国主召在下入宫一叙,曾提过他近日时常梦魇。”   “他梦到了什么?”   “执明国主并未告知,但看他的神情应该是个噩梦。”封迿起身对慕容黎道:“国主,星铭近日有异动极有可能是受到游离在外的那些怨灵的影响。现在子兑灵力枯竭重伤遁逃,在下以为应尽快举行超度法事,以免再生变数。”   慕容黎最近接到奏报,今日全国各处县衙的官司较往常多了一倍,多半也是怨灵作祟,看来超度之事宜早不宜迟。仲堃仪再有两日便能到达瑶光,封迿推算了几个宜超度的日子,与慕容黎商议后,定在了半月后的元月初一。 第32章 君臣   两日后,瑶光王城,仲堃仪与慕容黎对桌而坐,两个暗中数次生死交锋的对手第一次如此近的正视对方。   “慕容国主,这是何意?”仲堃仪看着手中的就任文书有些摸不着头脑。自败于慕容黎之手,他便知道自己这一生走到了尽头。这些日子他一直老老实实做一个阶下囚,慕容黎要纯钩,他便去取来进献,让他协助抓捕子兑,他也听命配合。这一切并不是为了求生,而是因为孟章在慕容黎手里,因临别时的激愤之言,他与孟章误会颇深,他定要与孟章见上一面,当面解释清楚,否则死不瞑目。   “仲卿之才,任这区区天枢郡守绰绰有余。”   “慕容国主,你不杀我,恐怕不好与执明国主交代吧?”   慕容黎笑道:“仲卿无需多虑,留你一命也是执明国主的意思。”   仲堃仪诧异抬头,一脸不信。他虽与执明只见过一面,但骆珉跟在执明身边多年,传回了不少消息,他自认对这位行动举止不能以常理视之的执明国主还是有些了解的,依那位的性子,应该不管不顾将他挫骨扬灰以解心头只恨才是。   “怎么?仲卿不信?”   仲堃仪听到慕容黎一口一声“仲卿”总觉得有些讽刺意味,思及当年在天枢王宫时的情景,心中五味杂陈。孟章一手提拔他,力排众议支持他的主张,三大世家处处与他为难,若没有孟章的维护,他早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可在孟章弥留之际,他却因政见不合而恶语相向。孟章当时定是以为他明知药中有毒而不言明,也是将他视为绊脚石,是想要他死的,所以之后的安排才没有说出口。若非慕容黎暗中接应,恐怕孟章就以假死之身被活生生下葬,若是在睡梦中窒息而死还好,若不幸在封死的棺木中醒来,那该是何等的绝望?因此如今对慕容黎,他再无怨恨之心,只有感激。   仲堃仪起身在慕容黎身前跪下,叩首道:“仲某谢慕容国主不杀之恩,但仲某一生只效忠天枢一国,吾王孟章一人。”   慕容黎一手执杯,摩挲着杯壁上的纹路,淡淡道:“孟章如今避世而居,恐怕是用不上你了。仲卿如此人才,若是就此埋没,岂不可惜?”   “若吾王不愿入世,仲某只愿能随侍身侧,余生亦无憾矣。”   “只怕孟章并不缺仲卿随侍。”慕容黎抿了口茶,见仲堃仪脸色越来越难看,顿了顿,放下杯子道:“任天枢郡守也算是效忠孟章,他如今是天枢郡王。”   慕容黎抬手示意仲堃仪起身,转而道:“你可知子兑来中垣想要做什么?”   仲堃仪不明,他只知道子兑想杀慕容黎和佐奕,于是二人便联手了。   “那你可知当日在战场之上,他让本王以孟章之命来换执明?”   仲堃仪闻言脸色顿时就变了,子兑是在天枢亡国数年后来的中垣,根本没有见过孟章,为何想要他的命?   “当日他曾与本王有过短暂的交谈,本王觉得他话中有异,后来便请人推算了一下,发现子兑想杀的人都有一个共通之处。”   “是何共通之处?”   “帝星。”   “帝星?”仲堃仪皱眉。   “执明、孟章、已经死于他手的佐奕,还有本王都有君王命格。”当时在战场之上,慕容黎听子兑提到孟章用了“帝星”二字,便留了心,后来问过封迿才慢慢猜测到了子兑的意图。只是还有一点,慕容黎没有告诉仲堃仪,封迿还曾告诉他,佐奕的帝星命格源于辅星相助,若是佐奕活着,仲堃仪便也是帝星命格,且刚好与佐奕两星相耀,是大吉之象。但因佐奕的辅星乾元死于战乱,佐奕帝星陨落,仲堃仪的帝王之命便也随之改变,而乾元之所以会死正是因为开阳一战仲堃仪倒戈,正所谓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你的意思是,子兑想杀尽中垣拥有帝星命格的人?”仲堃仪立刻恍然大悟:“他想让中垣大乱!”   慕容黎点头,子兑做的事情,他也曾做过,瑶光亡于中垣战乱而非一人之过,他报仇无门,便一心想要这天下大乱。   仲堃仪也同样做过,天枢亡国后,他满心只想报仇,却屡战屡败,始终未能如愿,反而让瑶光日渐坐大,于是便想干脆让天下重燃战火,瑶光为中垣第一大国,届时自然无法独善其身。   而现在,是子兑,他要让中垣帝星尽丧,无人为首,天下分崩离析。但慕容黎始终想不通他这么做的原因,他能以子煜为替身代他受过,说明对子煜没有几分兄弟亲情,但除此之外他与中垣根本没有交集,若非要说有,便只有他的先祖源于中垣,被两任帝王险些赶尽杀绝,难道他这么做是想为数百年前惨死的先祖报仇?思及战场之上两人对峙之时,他曾提及方术是邪术,当时子兑眼中迸发的恨意有如实质,难道数百年前的血海深仇竟能隐藏于人的血脉之中传承百年至今吗?   “如今子兑行踪不明,无论是天权、瑶光还是天枢大军都对他或者他的相貌有所了解,隐藏不易,所以他极有可能是混在遖宿大军中逃脱的。遖宿王的外家也与他祖上沾亲,且是世家大族,若是他们勾结在一起,恐怕中垣又要不得安宁了。”   仲堃仪摩挲的茶杯,等着慕容黎的下文。   “所以,本王希望仲卿能助本王一臂之力,天枢郡守不过是一时的,仲卿心怀天下,定有让你一展抱负的一天。”慕容黎取了茶壶给二人满上,接着道:“之前你我开战之前,孟章曾传信于我,说他能令天枢军退兵,条件是留你一命。”   “吾王真的这么说?”仲堃仪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孟章竟还想要保他一命?这是不是说明孟章原谅他了?思及此处仲堃仪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   “自然当真,只是当时他已决心永不入世,本王并不想打扰他,所以回绝了。”另一个原因是,慕容黎无法答应他的条件,他早已打定主意,若是仲堃仪败于他手,便交给执明处置,而执明是万万不会留他的命的。   见仲堃仪怔愣不语,慕容黎接着道:“你觉得孟章未得到本王承诺,当日为何会亲临战场?”   仲堃仪面露疑惑,思绪转了几转,忽然双目一亮,一扫之前的颓靡之气,双目熠熠生辉,对慕容黎道:“既然如此,那仲堃仪便听国主之令,接任天枢郡守。”   慕容黎满意的点点头。   当年孟章发现药中被人动了手脚时毒已入体三分,假死药又极其伤身,脱身之后身子便垮了,好不容易才调理了这么些年才好些,但平时轻易是不能出门的。他没有收到慕容黎的回信,大概就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千里迢迢赶到战场,挥退了天枢军,一来送慕容黎一个人情,看能不能留仲堃仪一命,若是不能,起码他也已尽力,也见了最后一面。慕容黎觉得这两个人的情形就像当初他和执明,明明视对方为知己,却因为误会产生隔阂。只是,他是因为对执明多有隐瞒,而仲堃仪是因为一时冲动,多说多错。   慕容黎忽然觉得有些思念执明了,封迿说祭坛需设在昱照山的行尸墓穴之中,已先行一步前往准备,安排好朝中之事他过几日也要出发前往,很快就能与执明见面了。 第33章 出发   封迿带着三百余名门徒先一步前往昱照山,山体深处的墓穴已被蜂拥而出的行尸掏出了一条通路,祭坛将设在洞穴的最深处,那禁锢数万冤魂数百年的地方。   五日后,慕容黎带上纯钩、墨阳、云藏、千胜和谨睨,在三千亲兵护卫下前往天权。   慕容黎的信雀到达天权王宫的时候已是深夜,执明正拎着一把白玉壶酒,在宫中漫无目的悠闲晃荡,时不时啜一口酒,对月独酌。听说慕容黎不日便要到达天权,自是喜不自胜,欣喜之余立刻让小胖又送了两壶酒来,于是酒量还算不错的执明醉倒了。   与信雀同时出发的慕容黎脚程稍慢,于两日后抵达,却未见到执明出城相迎,只有鲁大人带着朝中几位重臣恭敬的站在城门口迎接。   慕容黎见几位大臣脸色都不太好,以为执明出了什么事,问了才知道,执明两日前醉酒后失足跌进花园的池子里,冬日池水冰寒,虽然很快被人捞了起来,但还是着了些风寒。   几位大人本来合计着编个像样的理由,毕竟如今瑶光是中垣第一大国,不能轻易失了礼数,最后却被鲁大人否了。国主未亲自迎接已是失礼,况且国主什么样恐怕这位慕容国主比他们还清楚,没什么好瞒的。国主回国之后身子虽较原来差了许多,性子却好像回到了战祸之前,回宫后把莫澜留在了宫里。这两个自小厮混到大的混世魔王,如今又凑到了一块,宫人们是彻底遭了殃。两人日日在宫里走马逗狗耍弄仆从不说,还常常酗酒赌博通宵达旦,甚至甩了护卫微服出宫,大臣日日跪廷劝谏都被驳回,只因为国主玩归玩,政事倒真的是一点都没耽误。一日也就十二个时辰,白日里玩闹,夜里批阅奏折,歇息的时间自然就少了,这于调理身子是极不宜的。鲁大人劝了无数次,国主都是左耳入右耳出,他到底不是太傅,对国主是打不得骂不得,如今也就指望国主这位好友能规劝一二,否则这么胡闹下去,不仅有失国体,身子也是要跨的。   慕容黎听了鲁大人的话,脸色顿时就由晴转阴了,这几日难得愉悦的心情也烟消云散。鲁大人见状顿时找到了主心骨,把这些日子国主的所作所为一股脑告诉了慕容黎,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直接将人引到执明寝宫。慕容黎于鲁大人等人回了个礼,便推门进去。大门合上,鲁大人挥了挥手,众人各自散了。   执明因着了风寒,有些发热,脸色看起来比前段日子在瑶光之时多了些血色。慕容黎进来的时候本来是有些气的,但人还病着他总不能掀了被子把人拎起来,便先在外间坐了。   面前的案上一边整整齐齐码着奏折,另一边是成堆的书册,奏折不便翻阅,于是慕容黎打算找本书来打发时间。随手翻了翻,竟全是些杂书,民间的话本子、神鬼异志、前朝野史等等应有尽有,与一旁整整齐齐的奏折形成鲜明对比。执明这些日子定然玩得十分尽兴,慕容黎这样想着,斜睨了一眼执明的睡脸,随手拿了一本《义庄异事》看了起来,他也许多年没有看过这些闲书了。   “阿离?”   慕容黎正看到紧要关头,一只手从背后轻轻搭上他的肩头,他顿时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书都掉在了地上,全身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身后的执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慕容黎明明比他还要小上几岁,却总是一副老成样子,时不时还要摆出长辈的款教训他,却没想到竟还有如此狼狈的一日,实在是大快人心。   “执明……”慕容黎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本,掸了掸灰尘,放回桌上,转头无奈的看着笑得停不下来的执明。   “阿离,我不是故意的。”   慕容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显然是不相信的。   “阿离,没想到你还会看这种书?”   “幼年也是看的,如今也许久没看过了,有点意思。”慕容黎淡淡道,若是当初瑶光没有亡国,万事都有上面有几个王兄顶着,他如今恐怕也是个无忧无虑混吃等死的主。   执明见慕容黎沉默,知道自己大概是勾起了他幼年往事,赶紧打断他的思绪,问道:“阿离饿了吗?我让人传晚膳吧。”   原本今日天权应该设国宴款待,但是执明先前没有下令,鲁大人等几位大人见执明卧病,即使设宴也无法出席,横竖都失了礼数,干脆将国宴延后几日,待执明康复了再补上。于是慕容黎到天权的第一天,二人就在寝宫将执明的药膳当做接风宴吃了。   晚饭过后,慕容黎本想告辞,让执明好好休息,却被执明留下了。   “白天睡了半日,现下精神好得很,睡不着,阿离陪我四处走走可好?”   “好。”   执明闻言喊人来收拾,自己搭了慕容黎的肩膀往外走。   “自你走后向煦台一直空着,听说你要来,已经命人打扫过了,晚上阿离就在那里歇息吧。”   “这恐怕不合礼数,如今我已非天权之臣,不便留在宫中。”   执明听这话便不高兴了,皱眉道:“阿离何时在意起这些虚礼了?我在瑶光之时,一向都是住在王宫里,何时去过驿馆?”   慕容黎见自己开了先例,执明又是个无理也要搅三分的人,他定争执不过,只得应了。   执明立刻拉着慕容黎去看最近宫里新进的两只孔雀,又命人在花园的亭子里布置炉火,将前几日进贡的仔山羊杀了烤肉吃。走了几步又想让人去搬些佳酿来,却被慕容黎拦住。   “你刚服了药,不可饮酒。”   “我少喝点。”执明道,见慕容黎面色不虞,赶紧改口:“酒都给你喝,我不沾还不行吗?”   慕容黎“啧”了一声,显然不信,又道:“风寒未愈,亭子四面通风,夜里凉,若是加重了就不好了,肉让人烤了送到屋里吃吧。”   “那有什么意思?哪有这么吃烤肉的?”执明拉着慕容黎的袖子,几乎是在耍赖了,见慕容黎不为所动,铁了心不让他好好吃烤肉,又把慕容黎的手背贴在额头上,道:“你看,我烧也退了,好的差不多了。今日你来我高兴得很,就一次,我一会让人在亭子周围挂上帷幔,风吹不进,再点上几个熏笼,保准比屋里还暖和。”   慕容黎拿这样的执明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还是答应了,大不了一会多盯着点。   “执明,你还是这般任性。听说你回来后便扣下慕郡侯胡闹,夜里都没好好休息?”   “我玩归玩,可没耽误正事。”   “可你不好好休息,这样身子怎么调理的好?” 慕容黎说到这里压下去的怒气又起来了。   “我现在身子好好的……”执明争辩道,见慕容黎脸色不好,又道:“阿离,你看,明日就是除夕,你难得在天权陪我过年,初一做了法事又要回瑶光了,这两日就别那么多顾虑,陪我玩几天嘛!你别板着脸,开心点!”   执明伸手戳慕容黎的嘴角,慕容黎僵了一会,到底不忍扫他的兴,咧嘴一笑,笑的有些傻。执明乐了,长吁一口气,这两日可以好好玩了。   慕容黎则是暗暗摇头叹息,只觉得两个人都有些活回去了。看在是新年的份上,就不惹执明不开心了,说起来他自己也很久没好好过个年了。 第34章 超度   元月初一,慕容黎、执明等人来到昱照山。行尸掏出的隧道事先已被封迿带人修整过,勉强可容一人直立通行。穿过长长的隧道,便到了墓穴之中。   墓穴十分宽敞,竟比王宫正殿还要大三倍有余,中央的地面平整,一看便是特别打磨过。其上以朱砂绘出繁复的图案和符咒,东南西北四方依次是青龙、白虎、朱雀和玄武。四灵图腾之外是细小咒文组成的类似八卦图样,慕容黎带来的五把剑和封迿的波灵分别插在其中六个方位,景门与惊门处是两把以桃木雕刻而成的木剑,虽雕工粗糙,勉强可认出是噬月和燕支的样子,剑身上系着白色的麻绸,绸带上有暗红色的咒文,似乎是以鲜血书就的。   封迿另外安排了四个门徒将慕容黎、执明以及七名身着护卫服制的人带到远离祭坛的一处山壁凹陷处,在周围布下阵法结界,以防被怨灵所伤。   大概是因为这群方术师后人身上有太多未解的谜团,慕容黎总感到莫名的不安。他始终无法完全相信封迿和他的族人。这次他带上了瑶光的新祭司和民间较有声望的几名巫师,这几人虽不懂这些古方术,却有些卜算吉凶的本事,昱照山中另有三千将士暗中待命,无论封氏有何法力,身躯终是肉体凡胎,刀斧加身,一样是死。若是途中封迿等人稍有异动,这禁锢他们先祖数百年的墓穴便也将成为他们的墓穴。   封迿带来的门徒在祭坛之上站定,形成一种奇特的阵法,未入阵的人则散布在外围护法。   封迿走到慕容黎面前,伸出双手道:“国主,星铭可否暂时交给在下?”   慕容黎看了眼执明,见他点头,便将星铭放在封迿的手中。   封迿将星铭插在祭坛正中心,祭台之上的炉鼎之中,随后点燃一张朱砂符纸投入其中,炉鼎之中便燃起了火焰。封迿在炉鼎之旁盘膝坐下,闭目,唇齿翕动,并未发出声音。   祭台呈六边形,六角分别燃着一炷香,室内无风,青烟直上。星铭就位后,六缕青烟开始往祭台中央靠近,在星铭周围汇合后,盘旋纠缠在一起,形成类似旋风的形状。   阵中传来一人的诵经声,接着是第二个人,三百多封氏族人似乎循着某种顺序,一个接一个的开口加入。   随着诵经声响起,四周的氛围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慕容黎感到周围变得越来越冷,现在正值严冬,山洞中原本比外界要暖和许多,此时却忽然凉了。一阵阴冷的风从隧道缓缓吹了进来,风并不大,却处处透着诡异,此处仅有一个出口,按说风应吹不进来才是,但这风不仅进来了,还源源不绝,依次熄灭了四周的火把,一圈过后,整个山洞中仅存的光源便是炉鼎中带有莹莹绿光的火焰。慕容黎这才发现,那炉鼎中的火焰不知何时竟变了颜色。   祭台之上的六炷香在诵经声中迅速燃尽,青烟却在星铭周围盘绕,久久不散,随着加入的术士越来越多,那股旋风状的烟气渐渐泛起灵光。   慕容黎余光瞥到了什么,警觉转身,发现竟是一团黑影,穿过隧道,向祭坛周围聚集,随着这东西离祭坛越来越近,在火光中渐渐显出人形来。然后陆续有同样的黑影向这里聚集,比肩继踵,但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很快,火光所及之处全是熙熙攘攘的人影,他们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穿过术士们的身体,竭力向炉鼎靠近,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屏障阻挡一样,在四灵图腾之外止步。   封迿忽然睁开眼睛,起身将星铭的剑刃从炉鼎中抽出。随着星铭离开炉鼎,地面上朱砂所绘的图腾咒文仿佛被点亮了一样,闪现出夺目的赤色光芒,而祭坛的上空也亮了起来,犹如一面镜子,倒映出地面上这些图文的影子。   原本站在八剑之侧的人也抽出剑刃,双手持剑缓缓向祭台中央走去。   手持墨阳的门徒走到封迿面前,封迿手中的星铭暗光浮动,只见他双目一凝,用力劈下,一剑将墨阳斩成了两段。   墨阳与星铭剑刃相触的那一刹那,慕容黎似乎听到了一个人的惨叫声,回首四顾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那怪声也消失了。   这时,人影中开始陆陆续续有人向炉鼎的方向走去,穿过阵中术士的身体,及至炉鼎中央,在炉鼎燃烧着的异色火焰中化作一缕青烟,消失无踪。   每当一个人影投入炉鼎之中,那火焰都会旺上几分,而上方旋涡状的青烟也变得浓郁起来。   封迿再次举起星铭,依次斩断了两把桃木剑,然后是云藏。   云藏折断之时,慕容黎再次听到了方才的怪声。   “执明,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什么?”   “像什么人在哭叫,现在又听不到了。”   执明看了眼祭台,道:“大概是剑刃摩擦的回音吧。”   接着,封迿斩断了千胜。   两个熟悉的人影走到慕容黎身边,是齐之侃和公孙钤,两人如老友一般,一齐想慕容黎行了一礼,似是在道谢。慕容黎拱手回了一礼,抬头时,公孙钤已经转身走远了。齐之侃仍留在原地,似在犹豫什么。   “齐将军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可告知在下,只要力所能及,定帮将军办到。”   齐之侃摇头,缓缓抬手,指了指慕容黎的身后,未发一言,转身向炉鼎的方向走去。   慕容黎疑惑的回头,看向身后,却发现执明脸色不太好,靠在石壁上,怔怔望着炉鼎,似乎若有所思。   “执明,你怎么了?”慕容黎走过去。   执明看着慕容黎摇了摇头,似乎有些累,顺着石壁往下滑去,慕容黎急忙将他扶住,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执明的身体竟穿过慕容黎的手臂,直接跌到了地上。   “执明!你怎么了?”慕容黎跪坐下来扶住执明的肩膀,这次倒是实实在在的扶住了,刚松了一口气,发现执明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执明的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忽然捂住胸口,呼吸也变得粗重。   “到底是怎么回事?执明你说话!”慕容黎想让执明靠在自己怀里,却发现执明的身体再一次穿过了自己的手,倒在了地上,顿时慌了手脚。   “我可能……”执明拿开捂住胸口的手,发现竟染上了鲜血。   慕容黎拉开执明的衣襟,顿时如遭雷击,阵前对峙那一日的他在执明胸口刺下的伤口竟然若隐若现的浮现出来。他猛然回头看着封迿手中的星铭,猛然站起身来。封迿的身后,祭台之上,燃着异火的鼎炉之中,是那个长相与执明极其相似的少年,少年的身影与星铭的剑鞘重叠,那六缕青烟仿佛一张网,将他的手脚束缚在炉鼎之中,此刻他似乎承受着极度的痛苦,满目泪光的冲着慕容黎的方向大声嘶喊,然而在结界之中却听不见丝毫声音。   “阿离,不可!”执明拉住慕容黎的衣摆想要阻止了他,却被慕容黎一把甩开,转眼便闯出结界,向祭台冲去。 第35章 失踪   外围护法的几人发现慕容黎忽然冲出结界,立刻上前阻拦。   慕容黎心急如焚,正要冲出去,却被人一左一右抓住肩膀,一时怒火中烧,右臂一挥,直接将人扔了出去,左手被人死拽着不放,再次触动了旧伤,情急之下抬脚重重踹上那人的胸口,那人喷出一大口血飞跌出去,生死不知。   慕容黎穿过结界的那一刻,炉鼎中星铭的身影立刻便清晰了起来,原本被结界隔绝在外的凄厉惨叫也令他心惊。   本来安安静静陆续往祭台中央行进的亡灵顿时躁动起来,仿佛嗅到血气的饿狼一般,转身向慕容黎身边涌过来。   “阿离!快回来!”执明本要追出来,却被围过来的几名术士拦住,只得对着慕容黎的方向高声喝止。   慕容黎听到执明的声音,心中焦急更甚,一手劈向再次扑上来的一人,这次直接用了死力,来人立刻昏死过去。   阵中的封迿有所察觉,眼见慕容黎连伤数人闯出了结界,又被亡灵包围,立刻一剑斩断谨睨,周围的诵经声密集起来,炉鼎的火焰几番跳动,火苗升腾,几欲窜出炉鼎,而火焰中的星铭的挣扎也更加激烈。   慕容黎奔跑途中回头,发现结界中的执明竟然不见了踪影,一旁的祭司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他急忙转身向回跑,刚跑两步,却见执明的身影又凭空出现,仍在原处,被结界中的几人压制不能动弹。   “阿离!快回来!”执明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火光中,他胸口的血迹渐渐晕染开来,脸色也苍白的可怕。   慕容黎咬牙忍住奔过去的冲动,止住脚步,决然转身向祭台上冲去。   亡灵的向慕容黎这边聚集过来,虽然没有实体,无法阻挡他的去路,却让他感到十分不安,那些亡灵的身体每次与慕容黎的身体接触都让他忍不住颤栗。但此时关乎执明的性命,他顾不了那么多,直接穿过这些亡灵,向祭台冲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妄图阻他去路的人都非死即伤。   由于数名布阵之人被慕容黎所伤,诵经声渐渐被打乱,所有摆阵之人的口鼻纷纷涌出鲜血。   封迿见自己的人拦不住慕容黎,立刻举刀向墨阳砍去,其他人则变换阵型,尽力压制这些躁动的亡灵。   “国主……”   封迿双目满是震惊的看着染血的星铭,星铭的剑刃竟被飞奔而来的慕容黎徒手截住,血染剑刃,墨阳逃过一劫,点点血花落地,与地上的朱砂图纹融为一体。   慕容黎此时已是怒极,一掌将手持墨阳的人打下祭台,抬起鲜血淋漓的手狠狠掐住封迿的脖子,将他抵在炉鼎之上,冷声道:“封迿,你的先祖也去了大半,剩下的,算了吧。”   封迿发现慕容黎身后仅仅跟着三四个黑影,几乎将他的身体淹没,此时他的目光阴冷到了极点,血湿的五指像冰冷滑腻的毒蛇缠绕在他的脖子上,只要他此刻还敢说一个“不”字,定是身首异处的结局。封迿余光撇见了什么,忽然抬头,却见上空四灵图腾的虚影变换了位置,四灵向四方散开,中央的空境之处出现了一个明亮的光点,随着慕容黎手上的血一滴滴汇入地面的符文之中,那一点点的光团逐渐扩大,竟凭空生出了一个新的兽形图腾,而这新生的图腾一出,其他四灵的光芒立刻便显得暗淡至极。   “麒麟!”   “是五方兽!”   “四灵化五方”   阵中之人纷纷惊呼出声,那是上古麒麟图腾,四灵暗淡,此处方圆百里阴气弥漫,不想麒麟竟会于此时于此地现世,只是众人来不及欣喜,便发现那红光潋滟的麒麟图腾中惨杂着一丝丝不祥的阴气。   慕容黎见封迿不会他的话,心中怒意更甚,收紧了五指,封迿的颈骨喀嚓作响,无法呼吸,脸色也开始发青。   “慕容黎!”   这是慕容黎第一次听到星铭的声音,竟也与执明有些相似。   “把星铭放回剑鞘!快!”   慕容黎摇晃了一下被怒意激的有些晕眩的头,顿了顿,松开封迿的脖子,夺过他手中的星铭,绕过他,伸手正要取出炉鼎中的星铭剑鞘。   “王上不可如此!”封迿高呼阻拦。   慕容黎充耳不闻,将手伸进了炉鼎的火焰之中,那异色的火焰并不灼人,是冰冷的,刺骨的阴森寒意顺着手掌涌入身体,他只觉得自己的经脉好像开始结冰了,手臂渐渐失去知觉,那股明显不属于人间的森寒让人止不住的心生畏惧。   “阿离!不要!”   “王上不可!快住手!”   慕容黎任由那蚀骨的火焰燎着了他的衣袖,握住星铭的剑鞘用力往外一抽。剑鞘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这剑被那阴火浸染许久,入手就如一块千年寒冰,不过片刻整只手便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慕容黎撕下一片衣摆将剑鞘裹起来,星铭归鞘,少年亦挣脱束缚从炉鼎上爬了下来,跟在他身边,离开祭台,却被封迿拦住了去路。   “国主可知会有何后果?”封迿在慕容黎面前,跪下,道:“国主许久未到民间走动,不曾见到那些死于怨灵之手的百姓的惨状。”   慕容黎将星铭的剑鞘搭在封迿的脖子上,冷声道:“封迿,昱照山中遍布瑶光天权大军,本王劝你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得罪了。”封迿忽然站起身来,衣袖一挥,慕容黎闻到一股药香,身体瞬间脱了力,跌倒在地。   封迿两指夹着一枚红尾银针刺入慕容黎的脖子,然后一手搭上慕容黎的额头。   慕容黎只觉脑中一阵晕眩,方才的滔天怒意渐渐平息下来,只感到无比疲惫。回过神来,身边的事物已经全变了。   这是一个农家小院,一中年男子在院中劈柴,满脸不耐,一边四五岁大的孩童大概是这男子的儿子,拉着父亲的衣袖哭闹不休。男子周身被一股黑气笼罩,脸上的不耐越来越明显,忽然眉间戾气一闪,原本劈向木桩的斧子转了方向。一旁的慕容黎惊觉异样,上前阻止,那斧子却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落在哭闹的孩子头上,瞬间脑浆迸裂。孩子倒在地上,脸上只有茫然。男子站在院里愣住了,定定看着手中染满鲜血的斧子,似乎在思考为什么会一时不耐杀了儿子。   慕容黎发现笼罩在男子瘦身的黑气似乎比之前浓郁了不少,几乎将整个人淹没。   忽然一声尖叫声打破了寂静,路过的邻居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男子被尖叫声惊醒,手中的斧子掉在了地上,抱起地上的儿子哭的撕心裂肺,然后起身,带着儿子跳进了井里。   片刻之后,一团黑气从井口浮了起来。   一个地方官员带着官兵冲进小院,那官员扫了一眼地上的一大摊血,从怀中摸出手绢捂住鼻子,抱怨着难得休沐却遇到这种事。顺着血迹走到井边,立刻发现了父子俩的尸体,令人按打捞安葬后先行走出了院子。那团黑气也跟了上去。   接着,官员回家与兄弟一言不合发生争执,一怒之下将手中的筷子刺进了弟弟的眼睛,弟弟当场毙命。官员被弹劾,判了流放。流放途中,官员奸杀了一名同被流放的女子。负责押送的士兵发现他的异样,将他隔离起来,到达流放地后,交给当地的驻军将领处理。官员被处以极刑,那黑气这次缠上了那个人驻边将领。   一日,一行商旅队伍经过此处,因一名商人在途中收养了一名流浪儿,人数与通关文牒上的对不上,双方发生争执,将领命人将他们全数截杀。   封迿收回手,慕容黎醒来,对封迿问道:“那是什么?”   “怨灵的记忆。”   慕容黎隐约记得那通关文牒上有遖宿的印记,毓骁一向爱民如子,定不会善罢甘休。   “你在干什么!”执明等人合力终于冲出结界,奔到慕容黎身边,将他与封迿隔开,回头拉过慕容黎的手掀开衣袖查看,发现原本白皙纤细的手从指间到小臂竟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有两处已深可见骨:“你这人怎么……”   慕容黎摇头,挣开执明的手,小心拉开他的衣襟,胸口的刀伤已经消失了。执明撕下里衣替他包扎手上的伤,一时无语。   这些散入民间的怨灵闹出了不少乱子,慕容黎早前便听封迿说过怨灵会加深人心中的恶念,令人做出一些十分冲动的事,后因那些折子写的大同小异,他自以为了解,便没有细问详情,却没想到这些怨灵仅仅因为一点点的恼怒也能趁虚而入,竟让父亲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数万怨灵,这一个多月到底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   “国主,祭祀可以继续了吗?”   一边是万千无辜的黎民百姓,一边是对他一片真心的执明,而他,是一国之主,也是执明的挚友。   封迿看出慕容黎的挣扎,叹了口气道:“国主,即使现在罢手,执明国主也是没有救的。”   “你说什么?”   “国主……”封迿指着慕容黎手中的星铭道:“星铭已毁。”   慕容黎脑中一片空白,抽出星铭,只见剑身之上一道裂纹几乎横过整个剑刃。茫然四顾,那与执明极其相似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啊!执明国主!”随慕容黎前来的祭司忽然惊叫一声。   慕容黎回头,发现原本在他身边的执明也不见了踪影。 第36章 寻回   昱照山一阵地动山摇,竟是地震了。在山林中驻守的三千瑶光士兵发现不对立刻现身,与同样潜伏在山中的五千天权士兵汇合,前往山中营救他们的国主。   慕容黎被阴火所伤,在祭司等人的搀扶下逃出了摇摇欲坠的山洞。   封迿在山洞坍塌的最后一刻逃了出来,却只带出来四个人,正是当时设下结界保护慕容黎而未参与祭祀的四人,他的三百多门徒都没能走出那个洞穴,一场超度数万亡灵的祭祀自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封迿等人离开山洞立刻被等在这里的瑶光士兵抓住,押解回天牢。   慕容黎行至半路便晕了过去,醒来后已经躺在了天权王宫。慕容黎惊坐起身,发现两手空空,翻身下床,星铭已不在这里。   一直在门外守着的方夜听到声响立刻推门进来,见慕容黎只着里衣在房中四处翻找,连忙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衣袍给他披上,问道:“这天寒地冻的,王上怎么不加件衣裳就下床了?”   “你可见着星铭了?”   方夜摇摇头,搀扶着慕容黎往内室走,道:“王上先回床上歇息吧。”   慕容黎何等心思,立刻察觉不对,问道:“可出了什么事?我昏迷了多久?”   “两日了……”   “星铭在哪里?我昏迷前一直握在手里的,为什么不见了?”   “属下不知……王上昏迷后,封迿和他的四个徒弟都逃走了,属下已派兵追捕,至今尚无消息。”因医丞嘱咐王上需好生休养,方夜想即使王上知道也改变不了什么,本打算瞒他一时,可他从未对王上说过谎,瞬间的犹豫便被看穿。   “可有执明的消息?”当日执明在他眼前消失,在场只有封迿等人和他带去的祭司,国主失踪,天权不可能毫无反应。   “因当时正发生地震,驻守在外的天权士兵认为执明国主遇难了,仍在山中搜寻。”方夜将慕容黎扶到桌边坐下,索性全说了:“属下命人前往玉衡,本想控制住封迿的族人,但玉衡传回消息,封府已经人去楼空。”   “怎么会这样?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大概是分散遁走,无人察觉。”   “你命人去查查近一月中垣各国各郡的出入境名册,要快。”   “是。”   两日后,慕容黎收到了第一批消息,约一月之前,陆续有玉衡籍贯的人离开故国,穿过天璇地界前往遖宿,商贩、旅行艺人、医者什么人都有,极有可能是伪装的封氏族人。   “遖宿?”慕容黎皱眉,为何又是遖宿?   遖宿王的外家也是引傆部族人,莫非他们是寻亲去的吗?无论如何,封氏族人去了遖宿,封迿逃往遖宿的可能性便大了许多,星铭多半也是被封迿偷走。   慕容黎立刻传讯各国边境关卡戒严,并下发封迿等人的画像进行全国搜捕。慕容黎也即日启程,亲自带兵往遖宿方向追赶。   方夜一听慕容黎要亲自前往,本是要拼死拦下的,却见慕容黎拆下身上的纱布,那些遍布半身的阴火灼伤竟已痊愈,只留下大片的血色印记,看起来不像伤疤,倒像是胎记,色泽鲜艳,尤其是脖子上和右手,如染血般触目惊心。   伤虽痊愈,但慕容黎伤了底子从未好好调养,多番波折,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了,可谁也拦不住。于是慕容黎拖着病体一路快马狂奔追赶,一路接到消息,封迿在穿过天权边境的时候被驻边军发现,后再次逃脱。   慕容黎加快了行程,跑死了两匹马,终于追上了封迿的脚步。但封迿此时已经利用迷药强行突围,闯入了遖宿境内。慕容黎看着眼前封迿留下的车辙印,眼睛遍布血丝,稍作犹豫便再次上马,往遖宿奔去。   方夜和随后追来的萧然等人跪了一地,求慕容黎以国事为重,不可闯入敌国。当年瑶光联合天权逼迫遖宿退出中垣,遖宿王虽无意再入中垣,但对瑶光绝不会存多少善意。慕容黎就这样闯过去,岂不是再次挑起两国纷争?但关系到执明性命的星铭近在咫尺,又有何人能挡得住慕容黎的脚步?   马车中,封迿听着身后纷至沓来的马蹄声,长长叹了口气,两指敲了敲手中星铭的剑鞘,抱怨道:“执明国主,您可害惨了我了。那慕容黎记仇的很,原本得罪了他已难逃脱,您还非要跟来,现在可怎么收场?”   慕容黎纵马挡在封迿车前,翻身下马,踉跄上前掀开车帘,正撞上一人,竟是执明!   “执明!”慕容黎顿时欣喜若狂,抓着执明的手,问道:“执明,你没事?”   “别担心,我没事。”执明下了马车,扶着精神状态明显不对劲的慕容黎安慰道。   “你真的没事?封迿果然是骗我的……”慕容黎拉着执明往回走,只恨此行没有带飞隼前来,一边问道:“你为什么跟封迿跑到遖宿?你身子还没大好,我先送你回天权可好?”   “不行……”   执明话音刚落,慕容黎原本的欣喜立刻一扫而空,追问道:“不行?为什么?你去遖宿做什么?”   执明从不曾见过他如此激动,有些担心,解释道:“星铭毁损,封先生说遖宿藏有大量先祖典籍,此去是想找到修复之法,否则,我会有性命之忧……”   “不行,我不信封迿,他曾说你无救,可现在你还好好地,况且正是他的隐瞒险些害了你的性命!”   “阿离,这是我的命,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也不会放弃,我不想死。”执明示意方夜上前,对慕容黎道:“你脸色很差,先和方夜他们回瑶光,等一切都解决了,我会去瑶光找你。”   “不行!”慕容黎厉声打断执明的话,下令让人围了封迿的马车,对执明道:“若是封迿真有办法,我自然也有办法让他救你。但你不能去遖宿,当初将遖宿逐出中垣,天权也出了大力,你亲自去太危险了,跟我回去。”   “阿离……”   “你跟我回去!”慕容黎定定看着执明,坚持道。   执明见慕容黎精神极差,几近崩溃,实在放心不下,点点头道:“好,我跟你回去。”   慕容黎得了执明答允,这才松了口气,放开了紧紧抓着执明肩膀的双手,走了两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执明早有预备,一把将人接在怀了。近五日不眠不休的追赶,他真的太累了。   执明抱起慕容黎,正要往回走,一队遖宿士兵忽然冲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执明国主,别来无恙吧?”   “子兑?”执明将慕容黎交给方夜,挡在二人身前问道:“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只是我的远亲来探望,这都到家门口了,你们却把人带走,不好吧?”   执明有些惊讶,他竟是为封迿而来的。   “你们如今是中垣仅有的两位国主,带着这么点子人就敢闯入敌国,不错,有种。”子兑拍了拍手,笑道:“我不要你们的命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还不将人放了?”   执明对一旁围着封迿马车的萧然使了个眼色,令其放人,萧然立刻带着人让出一条道来。   封迿这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正要走,被方夜喝住:“慢着!星铭留下!”   一名瑶光士兵上前取了星铭,回到方夜身后。   子兑并不多做停留,带人撤退。   执明抱着慕容黎上了马车,在一队遖宿士兵的监视下往回走。   慕容黎再一次醒来,发现已经回到了瑶光,自己的寝宫之中,他猛然坐起身来,摸到身边的星铭才放下心来,还好还好,那不是梦。 第37章 谣言   元月初一,天权发生地震,昱照山崩,庇护天权数百年的天险昱照关一夕倾塌。   天权立国百载,从未有过如此天灾,大家都猜测这预兆着什么不祥之事。果然,不出三日,便传来了国主遇难的消息。据说,地震之时,天权国主执明正携友登昱照山进行新年祭祀,不幸正遇上地震,双双失踪。天权大军冒着余震之险在一片废墟中寻找两位国主,却只找到重伤昏迷的慕容黎,此后在山中搜寻国主长达一月,一无所获。   执明失踪后,天权由丞相鲁大人为首的几名高官代理朝政。时间一天天过去,所有人都不愿意相信他们年轻的国主已经遇难,但人们心中的希望也逐渐渺茫。国不可一日无君,天权王室凋零,国主在世时又没有留下子嗣,新君人选再次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   新年第一日,执明带前来探望的慕容国主去昱照山游玩的事,在天权朝中几乎人尽皆知。却没想到他们的国主会因此遇难,慕容国主同样在地震中受伤,幸而两国早有友盟之约,瑶光没未因此问责。然而,随后鲁大人拿出的国主诏书却让人心中有了别的疑虑。   国主未留下王储便亡故的事并不多见,但绝非没有先例,古往今来从未听说过有哪一任国主将自己的国家拱手让给外人的,俗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瑶光国主慕容黎以一人之力将中垣各国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复国,吞并中垣大小诸侯国的事在民间广为流传,他的野心全天下都看在眼里。甚至早有人断言,天权瑶光联盟破裂是迟早的事,待瑶光安抚好大小诸侯国,两国之间必有一战,而天权那混吃等死的执明国主必然不是慕容黎的对手,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整个中垣都将纳入瑶光版图。   现在还未过三五年,两国前不久险些反目成仇,天权兵临城下,竟不知怎么的不了了之,后来慕容国主出使天权,两位还一同出游,才知是和解了。执明国主离奇失踪,却留下了将天权托付给瑶光的诏书,这莫非是上天都在帮那慕容黎吗?二人一同出游,在天权的地界,且据说震中伤亡并不严重,为何偏偏是在重重保护之下执明国主遇了难?又为何这么巧留下了诏书?要知道,执明正值壮年,连个子嗣都没有,他留下诏书本来就是一件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事。   无论天下人心中有多少疑虑,现在也没有人敢与瑶光作对,瑶光本就是中垣第一大国,用不了多久,天权多半也将是慕容黎囊中之物,还有谁敢得罪这天下第一人?于是天权就这样稳稳当当的归并瑶光。然而慕容黎并未将天权降为郡,而是仍称天权为国,只是如今两国实行共治,天权的奏折由快马每日送来瑶光王宫,由慕容黎批阅后送回。   执明的诏书有“官员去留由瑶光国主决定,二品以上朝廷命官及七品以下地方官必须是天权籍贯,不加赋税,不减军备……”,但慕容黎并未向天权派遣瑶光籍官员,只是让萧然带着几名亲信和军队前往交换国书,以防王朝更迭发生动乱,一切文书办妥之后便一个不留的全部回了瑶光。   紧随两国共治的诏书之后,慕容黎又颁下了第二道诏书:玉衡郡为数百年前的引傆部族故土,今玉衡封氏族长封迿于震中救驾有功,加封封迿为玉衡郡王,玉衡当地所有百姓迁至毗邻郡县安置,此后玉衡赐于封氏族人居住,并调走了当地所有官员,由封氏自行选拔担任,仅留边境驻军。   此诏令一出,顿时天下哗然,这不是变相的立国是什么?且不说根本无人听说什么引傆部,即使封迿此人在震中救了慕容黎一命,救驾有功的人多了,何曾受过如此重赏。慕容黎自登基以来崇尚任人唯贤,打压了多少位高无功的旧贵族,如今这么轻易的封王封地,实在是前所未有,难以服众。且这玉衡郡王也着实神秘了些,据说受封第四日,宫中曾使者带着赏赐前来,却在王府吃了闭门羹。后来才知道,这玉衡郡王除了封王那日在王府里接了旨,之后便带着一封府众门徒不见了踪影,问居住在玉衡郡的其他族人都是一问三不知,而慕容黎却并未降罪。   自那以后民间关于天下之主各式各样的传言便流传开来,有人说是慕容黎自己杀了挚友天权王,矫诏夺了天权;一说如今居住在玉衡郡的引傆部族是上古时代巫师的后人,慕容黎当年正是靠了他们施展邪术才谋得了这天下之主,如今已然是慕容黎掌控天下的爪牙,所以才会被如此厚待;还有一说慕容黎在早年天璇攻城,瑶光国破的时候已随父兄跳城殉国身亡,如今的瑶光王其实是地狱归来的恶鬼,是回来报仇的,所以自从他回来之后,各国动乱不休,曾与瑶光灭国相关的几国国主都死于非命,各国也沦为瑶光的郡县,天权国主携其登山参与新年祭祀其实是打算办一场法事收了这妖孽,却反被其害,当年昱照山的地震正是上天降下的天罚。   遍布天权大街小巷的白幡尚未去除,一则流言在民间传开了,执明国主千真万确是慕容黎害死的!原本民间就谣言四起,说什么都有,这一条也不新鲜,本不至于引起什么轰动,但这次却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不仅如此,还有人说执明国主枉死的冤魂并未得到安息,而是跟着慕容黎回了瑶光,有巡逻士兵亲眼见到满身鲜血的执明国主出现在瑶光王宫之中。上报国主之后,国主亲自带人全宫搜查,却一无所获。没过两日,王城外便张贴了重金寻求精通阴阳之术的民间术士。于是,瑶光国主慕容黎害死挚友篡位,后被厉鬼索命的消息算是落到了实处。   朝中不少人纷纷进言,民间百姓对这些荒诞离奇的故事兴味极重,任他们这样传下去于安定民心大大不利,当务之急是想出个消除谣言的法子。慕容黎却毫不在意,被劝谏的烦了,索性贬了几个对朝中无甚贡献整日危言耸听的言官,之后便再无人动作。民间谣言俞传俞烈,因无人阻止,后来竟被编了折子戏直接登了台,萧然不经意听军中小兵说起,一时好奇,休沐时还拉了方夜一起去看,结果气的差点掀了那个戏班子。两人带着一肚子气回宫向他们的王上禀报,却被拦在了寝宫之外。见王上已就寝,两人便只能退下。   瑶光王城,寝宫密室之中,慕容黎一人独坐一桌,自斟自饮,对面是空了大半的剑架,如今仅余一把星铭。自遖宿回来的路上,执明便仿佛彻底消失了,再没有出现过。   慕容黎时常想,若是当时他没有把执明带回来,而是让他跟封迿去了遖宿,执明现在会不会好好的?不,不会,且不说封迿会不会利用星铭和执明再次施术,若是封迿真的找到了法子,也该回来了,毕竟,他大半的族人如今都在玉衡。   慕容黎又想到,若是他在封迿斩断第一把宝剑的时候发现执明的异样,能够早些阻止,该多好,星铭和执明都会好好的,他们那么像,就像一对兄弟,若是站在一起,一定十分有趣。   早就听说星铭与天权王室血脉相系,慕容黎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问的更仔细一些,那八柄宝剑何等坚韧,星铭如何能在连番重击之下保全?可若是他能够早些知道,又有足够的时间去思量,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没有什么若是,没有如果,时光无法倒流,他只能受着,等着,或许有一天,执明会像之前一样,忽然就出现了。他时常会有一种错觉,执明并没有死,他还活着,只是自己看不见罢了。   不知喝了多少酒,慕容黎终于有些醉了,踉跄起身,走到剑架之旁,抬起手指,颤抖着划过星铭的剑鞘,轻声唤道:“执明……” 第38章 终章   冬去春来,距离天权国丧已经过了小半年。久经战乱的中垣百废待兴,慕容黎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政事之中,在整个中垣范围内除旧制,立新法,统一货币,与周边小国开展通商。在慕容黎的治理之下,短短时日,中垣已经一扫战后的满目疮痍,开始逐渐恢复往日的繁荣。   方夜和萧然对国主的担忧一日深过一日,慕容黎近年多伤多病,大大伤了身子,年初又被阴火所伤,不知什么原因那阴火之伤竟不医而愈,连那原本触目惊心的血印都消失了,但身子失于调养,一直没有大好。后又忙于政事,每日只睡两个多时辰,二人担心他的身子会彻底跨掉,于是整日让医丞寻些补身的方子。直到有一日,慕容黎吃着方夜端来的滋补药粥,忽然一股热流从鼻子里涌出,滴在碗里,触目惊心。一旁的方夜吓坏了,赶紧宣来医丞诊断。   医丞暗自看了眼方夜,方夜不明所以,茫然问道:“国主这是怎么了?”   医丞咳了声,垂头低声道:“国主并无大碍,只是近日……补的有些过了……”   慕容黎平日忙,饮食起居都未曾留过心,只当是调理的汤药,这才知道他每日吃的是些什么。但方夜他们是好意,他也不好苛责,只是黑了脸,让方夜送医丞出去,喝了口茶,起身亲自关了大门,回书房接着批折子。   因慕容黎日日诸事繁忙,所以很多琐碎的小事都未引起他的注意。比如有那么几次,膳食少了几个菜,慕容黎便未能发觉。他一向崇尚节俭,但国主的膳食再怎么缩减也能够十个人饱餐一顿,他每日用膳吃个七八分饱便罢,故并未发现少了几个菜。退膳的宫人倒是发现了,前来收拾的小太监顿时吓的面如土色,幸好慕容黎用过膳就回了书房,否则御前失仪即使国主不怪罪,掌事也不会轻饶了他。司膳官得知后几乎要掀了御膳房,御膳房的食物常会做两份,一份上膳前作验毒之用,验过无误才会呈上去,而这用作验毒的一份就落入了这些宫人的腹中,被宫人偷偷将剩下的带回家也是常事,但哪个不知死活的贪吃宫人竟误盗了国主的膳食。可查来查去都查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只得拉了负责送膳的几个宫人打罚了事。   不过十日,又出了事。慕容黎晚上常常批阅奏章到深夜,因此膳房常常会为他预备几样清淡的粥食,有一日方夜命人晚间送一道慕容黎常用的小米山药粥过去,结果到了晚间,灶上小火煨着的砂锅嘭的一声炸裂开来,内里空空,竟是又被盗了。慕容黎事忙,后来也忘记传了膳食,忙完之后自去睡了。御膳房这次是彻底炸了锅,查不出罪魁祸首,只得上报内务府,结果这数月来,这样的事竟不只一件两件。三个月前,国子监的几个纨绔子弟养在园子里的兔子被盗了几只,后来被看护御花园的宫人发现,那宫人正好与负责养兔子的宫人相熟,并未惊动旁人给悄悄送了回来,据说啃坏了不少花草,幸好当时冬雪未化,无人发觉。两个多月前,内务府新制的一批冬衣被翻得乱七八糟,一件国主预备赏给萧将军的狐裘不翼而飞,幸好萧将军当时身在天权,回来的时候严冬已过,也就忘了来取,涉事的人又逃过了一条命去。不得不说,这一任内务府总管的运气着实不错。   月前宫中的藏书阁被闯入,十几本记载瑶光历代国主的起居注失窃,众人正找的人仰马翻。   前几日,琉璃国因国主失踪而空置了数月的王位终于迎来了新君。年仅六岁的大王子次子即位,而先前因身残无缘王位的大王子却未能有幸见到儿子登基便病逝了。瑶光亦派遣了使者前去观礼,使者带回来的贡品中有几块稀有的玉石,却还没见上国主的面便莫名其妙不见了踪影,这才将事捅到了国主面前。慕容黎也觉得事有蹊跷,瑶光王宫各处守卫森严,自他登基以来除了莫澜遇刺那一夜两批刺客偷袭,还从未出过什么乱子,贡品被盗虽不值什么,但王宫岂容这些宵小任意妄为,于是立刻命人严查,却一无所获。   大约是因为常年劳累,慕容黎在一次早朝后病倒了。那几日北方的几个诸侯正蠢蠢欲动,慕容黎熬了两个通宵处理军务,早朝时便觉不适,本想回到寝宫再宣医丞,却被军机大臣绊住了脚,结果倒在了御书房里。当时在场的人不少,国主抱恙的消息不胫而走。   本以为慕容黎年轻体健,不过两日便能痊愈,却不想这病反反复复,半月都过去了,依然没能下床,反而有愈渐加重的趋势。消息传到北方,几名早有反意的诸侯便趁此时机造了反。   这时又有人在民间大肆宣扬慕容黎的暴君之名,起因是近几个月常有人被暗中抓走,虽不过几日都被送了回来,但归来后都会大病一场,有几人没能熬过去便送了命。原本人们都以为是民间兴起了什么邪教组织,却有人在打斗中发现,一人的中衣衣襟之上有一种十分特别的图腾,后来有人认出了那竟是玉衡封氏的族徽,于是慕容黎利用精通巫术的封氏一族暗中排除异己的谣言便传开了。慕容黎残害挚友夺天下的传言又再次被翻了出来,这次真的是内忧外患。王宫中来路各异的刺客也是应接不暇,方夜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一日夜间,方夜接到回报,宫中抓到了几名刺客,正在审问。方夜离去后,一队刺客避过巡逻队伍,打开了瑶光王宫的密道偷偷潜了进来。这密道的事慕容黎并未告知任何人,出入口处也未特意安排人看守,而瑶光王宫最严密的关卡都布在外围,这队刺客穿过了密道,直接入了内城,偷袭了几名守卫不过片刻便到了慕容黎的寝宫。   慕容黎人虽昏睡着,却是十分警觉,听到门口的响动便知又有刺客造访。凝神听了听,方夜不在,这次的人数似乎太多了些,不知是怎么闯过重重关卡到了这里。慕容黎暗中握住了枕边的短剑,在刺客靠近的时候踢起被子将一名刺客蒙头罩住,一剑准准洞穿了对方的咽喉,刺客倒地,溅起了满室血腥。几名刺客并未被震慑,顿了片刻便一拥而上。   慕容黎左支右绌,大病未愈的他又怎会是这帮刺客的对手,趁人不备取了外间的烛火投向窗幔,瞬间便燃了起来。一名刺客前去灭火,剩下几人再次一拥而上誓要在救兵赶来前将慕容黎毙于剑下。   这时,一名刺客忽然停住了动作,踉跄两步,悄无声息的倒地。另外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何时。忽然,一段闪着寒光的剑刃从另一名刺客的喉中穿出,挑落了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张扭曲的面孔,那人抽搐了几下,未及出声便倒了地。   黑暗中走出一人,一身黑衣,脸色苍白,半面染血,犹如厉鬼,那血仿佛顺着脖子染透了整件黑衣,握剑的手亦是血迹斑斑,剑锋上的血顺着剑刃一滴滴落在地上,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剑下这人的。   “嘭”的一声,寝宫大门被撞开,方夜带着卫兵冲了进来,也被这黑衣人唬了一跳,但立刻便看清情势,将几名被吓傻的刺客废了手脚,押到一边。   黑衣人抱起瘫倒在墙边的慕容黎,放在一旁的榻上。   一旁烧了半间宫室的火被扑灭,刺客的尸体被抬了出去,宫人重新点上了灯,方夜这才看清那黑衣人的面容。   “执明国主?!”   众人闻声往这边走来,绕过惊呆的方统领,却只看到黑衣人一副厉鬼模样。   “退下!”一声喑哑的低喝从那黑衣人身后传来,虽病中有气无力,却依然慑人。   “退下!都退下!”方夜回过神来,立刻喝退了一脸惊惧的众人。对执明行了一礼,也退了下去。   执明取内室取了床被子出来,将慕容黎裹住,想了想又将人抱回了床上,不悦问道:“你的人怎么做事的?”   慕容黎摇摇头,转而问道:“可吃过饭了?”   “吃了,你饿吗?我去给你取些吃食过来?”   “不必了。”   执明捡起了慕容黎的短剑放回剑鞘,道:“你该让人备些迷药□□什么的放在手边,一把剑能顶什么用。”   “嗯。”慕容黎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若不是病了,这些人早就是他剑下亡魂了,但这话不能说出来,不然执明定会与他争论不休,又要费好些气力。   慕容黎见执明起身往外走,问道:“你去哪?”   却见外间烛火渐渐暗了下去,执明回到他床边坐下,道:“我还能去哪?睡吧。”   整个中垣再次被一则流言席卷,执明国主并非慕容黎所杀。消息是几名被释放的刺客传出来了,那夜闯宫的刺客中有几人来自天权,据说他们已经闯进了慕容黎的寝宫,几乎就要手刃仇人了,他们的执明国主却忽然显灵,救下了慕容黎。试想若是执明国主真的死于慕容黎之手,又怎么会在危急关头救下自己的仇人,而慕容黎在得知他们几人是天权人,为替国主报仇而来之后,竟未问罪,而是将他们放了,同去的其他人在严加审问后都被处以极刑,可见慕容黎对天权是十分厚待的。   于是中垣各大戏班再次换了新的戏本子,这新戏的第一幕讲的是亡国王子慕容黎结识挚友天权国主执明,二人合力驱除外侮并复瑶光国的故事。第二幕讲的是二位年轻的国主共创中垣盛世,执明却忽然被暗杀,将自己的国家托付给慕容黎,而慕容黎为找出杀害挚友的凶手,派人在整个中垣明察暗访数年,却因种种误解被当做杀害挚友的真凶。第三幕最为离奇,慕容黎病重,宫中闯入刺客,危在旦夕之时,天权国主显灵救下了挚友。天权国主的英灵并未往生,而是一直留在人间,守护着中垣大陆上的百姓。   过了数年,从天权的官员中有传言执明国主并未遇难,而是生了怪病,在瑶光王宫中修养,因为他们发现的折子上批阅的字迹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几位老臣认出那竟是先王的字迹!几名天权高官亲自前往瑶光谒见瑶光国主问询,慕容黎当着他们的面写出了执明的字体,令众人失望而归。   字迹的谣言传到民间,那三幕戏便又加了一幕,说的是当年昱照山地震之时执明国主并未身亡,而是受了重伤,被慕容黎带回瑶光医治,前些年终于伤愈,却因两国已然合并,不想中垣再起波澜,于是并未归国,而是留在瑶光,暗中帮助慕容黎打理朝政。二人一明一暗,开创中垣长达百年的盛世。   至于为何慕容黎要用执明的字迹批阅奏折,为何在天权受伤的执明舍近求远去了瑶光养伤,真相究竟如何,并没有多少人去深究,纵使有人反驳,也有更多的人想出个描补的说法,大部分人更愿意相信带给他们繁华盛世的君主是个勤政爱民的仁厚之君。   无论如何,这四幕戏彻底洗清了慕容黎的恶名,很久之后的数年,两位国主的情谊都被中垣百姓广为传唱,中垣的盛世也自此步入正途。   作者有话要说:   阿弥陀佛终于结局了!!!来自亲妈粉的HE!!!有感觉到森森的善意吗???   前面挖了很多坑,比如子兑说“念旧”,比如慕容黎为啥一剑刺中执明的胸口,比如星铭为啥与执明那么像,比如执明与封迿私下见面,比如执明为啥神出鬼没……全部番外见……然后剧透一下,番外有床戏,真的!有!床!戏!   下一篇会是重生文,依然是尽量原著向,大概会先放一两章重生前的,然后等框架画好再接着写,不过审计民工年审忙到死,可能不会那么快更,会有人等我么?(? ???ω??? ?)? 第39章 番外一 慕容黎   慕容黎是瑶光的小王子,自小聪慧绝伦,无论琴棋书画还是骑射武艺都十分出色。几位王兄也逊色不了几分,立王储无论是立长还是立贤都落不到他头上,他生性贪玩,虽从小与几位王子一同受教治国之道,却从未有身为王位继承人之一的自觉,甚至连为臣都不大乐意,只想等到及冠出宫立府,做个闲散王爷,自去过他的闲云野鹤的日子。然而,他没能等到父王亲自为他加冠的那一日。   天璇大军攻城时,慕容黎并不在王城之中。他半月前偷溜出宫,藏在浮玉山脚下,一个隐居的老箫师家中,与之一同试图复原一首断章的古曲。   那老箫师选的隐居之所远离官道,十分幽静,旁人轻易找不见路,因此瑶光城破那么大的动静,慕容黎一点也不知道。阿煦找到老箫师家里的时候,已经是瑶光城破的第二日傍晚。慕容黎看着粗鲁的推门进来的阿煦,心中不悦,但看阿煦脸色苍白憔悴,想必是有要事才会来寻他,便没有发作。阿煦拉过他与老箫师道别,然后带着他离开。那时的慕容黎还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山外四处弥漫着熏人的烟气,夹杂着丝丝血腥之气,而这混杂的不祥之气在他接近大道的路上愈渐浓烈。   在看到第一具瑶光士兵残破的尸骸时,慕容黎立刻意识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也才后知后觉的发现,那不是回宫的路。慕容黎立刻调转马头往王宫的方向疾驰。当时尚未与接应的人碰头,身体孱弱的阿煦一个人根本不是慕容黎的对手,只好带他抄小路回王宫,从密道进入了瑶光王城之中。慕容黎看到了他此生最恐惧的景象,这也成为他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之源。他的亲人都在城门口等着他,一个不少,却支离破碎。   那时的慕容黎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从小在父兄庇荫之下娇宠着长大,天崩地裂,不过如此。城破,亡国,若是寻常百姓,熬过了战火便有了生机,但王室不行,国亡了,便只有殉国一途,这是身为王室之人最后的骄傲。   阿煦将登上城墙的慕容黎拉了下来,将共主玉印交给他,他随手扔了,国都亡了,他有这块玉又有什么用?阿煦却告诉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要出了外城,便有人来接应,瑶光王室仅剩他一人,但忠于瑶光的臣子还有许多幸存,他们会帮助他报仇,复国。慕容黎当时无法思考太多,听了阿煦的话便答应了,拉着阿煦准备原路返回,阿煦却甩开了他的手,解开外袍,露出一身尊贵的王子袍服。   那一日,慕容黎一个人躲在暗处,看着他自小的玩伴替他跳下城墙,摔得血肉模糊,看着巡城的天璇士兵拿着刀戬随意戳刺亲人和挚友的遗骸,查看是否有漏网之鱼。第二天,天璇士兵撤出了瑶光,并将王城封锁。慕容黎这时才从阴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赤红的夕阳和缠绵百里的血泊刺痛了他的眼睛,严重干涩,却流不出泪来,双手的指甲扎进手掌,鲜血淋漓。他一个人收殓了所有亲人的尸骨,聚集在王城空旷之处,燃起了熊熊烈火,那火仿佛将王城之上的天空一同点燃,正如他心中滔天的恨与怒。不只是对灭国的天璇,而是对这整个钧天乱世,这乱世亡了他的家国,逼死了他的亲人,那便让整个天下来为他们陪葬吧。   四处都有搜捕瑶光旧部的天璇士兵,因此他还不能与他的人汇合,便独自一人离开了瑶光。慕容黎离开瑶光王宫的时候手里只有一只古冷箫,于是便混入一队旅行艺人之中,随他们到了天玑。恰逢天玑立国,慕容黎自觉机会来了,既然这世道乱了,那便让它更乱一些,想要天下大乱,自然还是要从这些野心勃勃的君王身上下手更快些。   立国大典之上需乐师演奏,他用药让其中的箫师生了点小病,在班主面前露了一手,顺利顶替了箫师的位置。一曲衁歌,让慕容离名震天下,却也为他带来了无尽的麻烦,那些纨绔子弟眼中的戏谑让他十足的恶心,但他彼时不过一个伶人,纵使一根手指便能取了他们的性命,为了大计也只能强自按捺。这时天权的莫县主找上了他,虽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居心,却没有高官贵戚的架子,礼数周全也周全,并不曾借着权势强迫他做什么。思及富饶的天权国那位执明国主,倚仗天险之势,受祖辈荫庇,终日玩乐不思进取,若是能加以利用,定能事半功倍。   慕容黎就这样跟着莫澜去了天权,见到了执明,如他的父兄和阿煦一般唤他“阿黎”。心若赤子,这是他初见执明的印象。仗着执明的宠幸,一步步从伶人爬上了一国兰台令的位子。他借着天权使臣的身份,搅弄风云,挑起天下纷争。这一次,慕容离相中了野心勃勃的企图进军中垣的遖宿王。慕容黎成功挑起了遖宿对天璇的敌意,并设计两国开战,却被天璇侥幸胜出。之后遖宿天玑开战,天玑亡国,紧接着是天枢,其中或多或少都有慕容黎的手笔。   中垣战火愈演愈烈,慕容黎心中的愤恨却在执明一腔热忱相待之中,一日日,一点一点的平息了下去。乱世之中,谁又不无辜呢?于是慕容黎想,算了,放过这满目疮痍的中垣大陆,只灭了天璇便罢手吧。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其他,而是离开天权。   执明视慕容黎为挚友,自然不会轻易让他离开。执明问他想要什么,他告诉执明,若是有一日执明想要这天下了再告知。慕容黎心想,若是执明想要这天下,那他想做的一切都可顺理成章。他虽自小无心王位,但该学的一点都没落下,依他的智谋加上天权的财富,夺得天下并非难事,而执明作为回报,助他灭天璇即可,如此便可银货两讫,一切都是完美的。但很快他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执明那样的人如何会在意这些俗物,他合该在这天险屏障之后无忧无虑的生活,那鲜血与白骨铺就的道路不适合他,还是不要让他染血吧。   慕容黎离开了天权去了遖宿,他自觉不是个良善之人,之前行事无所顾忌,结了不少仇家,留下早晚会害了天权,也害了执明。   遖宿王本是个不错的人选,但相处时日一久,他便发现对方并非一开始展现的明君面貌。慕容黎将目标转向毓骁,步步为营将毓骁推上王位,利用毓骁将瑶光从天璇夺了回来。   慕容黎原本只打算复仇,并没有复国之心,王朝的更迭必将带来动荡,百姓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何必再生波折,统治者是谁又有何要紧?但在他看着昔日的瑶光子民奋起反抗守城的天璇将士,打开城门迎接毓骁的军队入主瑶光时,才发现,纵使能够安居乐业,也不过是苟且偷生,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做亡国之民。于是原本打算止步于立郡的慕容黎重新踏上征途,他到昔日王室宗祠跪拜祖上,向祖宗发誓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会真正拿回瑶光,光复王室重振慕容家族。接下来便要速战速决,出使天权,佯装被掳,派出刺客在太师和太傅面前露出马脚,嫁祸天璇,遖宿与天权两军合力,天璇灭。   然而,慕容黎心中却并不好受,人非草木,执明和毓骁是如何待他的,他都看在眼里,可他对这二人总是利用居多。于毓骁,他有救命之恩,尚可功过相抵,但对执明,他又该如何去偿还呢?来不及思索,很快,因为艮墨池的设计,慕容黎与毓骁反目成仇,遖宿与瑶光开战。瑶光不过一个郡县,如何能抵抗日渐壮大的遖宿大军,为了刚刚重获新生的瑶光,他不得已再次利用了执明,而这一次,天权彻底被拉入了战局之中。执明虽是个混吃等死的性子,但慕容黎一直都知道执明不傻,只是懒,却不知他这次为何这般傻,这般不顾一切的便加入了这场乱局。执明在他书房自言自语的那一次,他总觉得执明发现了什么,但他后来没有问过,初时是不敢问,后来是没有必要了。   遖宿败退,瑶光立国,执明在登基大典上以血肉之躯为慕容黎挡下致命一剑,他再一次的动容了,可他依然什么都做不了,执明所求不过是带他回天权,一起混吃等死,悠闲度日,可他的肩上如今却担起了整个瑶光。幸好执明又有了新的好友,子煜,那个带着一身秘密,在这微妙的时机接近执明的异国王爷,目的成迷,待执明却极好,至少比他好。因执明心系瑶光,威将军寻隙造反,太傅死,执明第一次对慕容黎冷眼相待。为助瑶光讨伐开阳,执明派子煜带兵前来,慕容黎错估了形势,他没有想到仲堃仪的目的在于让他与执明反目,于是这一局慕容黎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赔上了子煜的性命,也赔上了执明的赤子之心。随着误解一步步加深,执明待他再不复从前,往日的“阿离”变成了冷冰冰的“慕容国主”。   天权兵临城下之时,慕容黎独自一人出城面对天权的二十万大军。面对执明的误解,他百口莫辩,但他无论如何不能与执明开战,于情于理都不能。因此他选择孤身出城,执明出兵是因为误会,若是他能说服执明退兵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便只能赌他在执明心中有多少分量,执明会不会杀了他,他此生亏欠执明良多,若是执明想要他的命,他无话可说,但也仅止于此,他出城前已安排好了一切,瑶光可归顺天权,但若执明企图做出任何伤害瑶光子民的事,城门之后的数万瑶光军绝不会后退半步。   幸而后来峰回路转,莫澜的介入让两人有了冰释前嫌的机会,执明轻易的谅解了他。纵使知道曾被欺骗利用,也不曾责怪,反而待他更甚从前。那一日,慕容黎从昏睡中醒来,听到那声久违的“阿离”,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乱世之中,安逸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执明被子兑掳走,六壬传说的真相一点点揭开,古老而神秘的方术师部族浮出水面。慕容黎对这些奇门异术一无所知,只能依仗识人之能去辨别封迿所言真假。   那一日,封迿说无论仪式是否继续,执明都已经没有救了,望他以天下万民为重,他不假思索便拒绝了。   天下虽重,黎民百姓固然无辜,但这天下这万民何曾善待过他慕容黎,只有执明,在他对这人世间几近绝望之时向他伸出了手,给了他这失路之人一线希望,然后便再没有放开过,执明是他暗无天日的昏暗人生之中的一缕光明。他对执明的亏欠纵使穷尽一生也难以偿还,既如此,为执明负尽天下人又如何呢?   慕容黎拒绝封迿之后,当机立断下令随他前来的几个江湖术士合力在昱照山设了屏障,截住了封迿那为术法做祭的三百门徒的魂魄。这几名江湖术士虽不及封迿,但封迿等人的灵力已在法事之中消耗殆尽,无力反抗。慕容黎以封迿的门徒之魂魄为质,胁迫封迿找出救执明的法子。后封迿带着星铭出逃,还带走了封氏全族投奔遖宿,彻底的惹怒了慕容黎。他向毓骁发出国书要求遣返所有封氏族人,否则将亲自前去迎接,当然,不可能是孤身一人前往,这是慕容黎有生以来头一次仗势欺人。毓骁到底不敢与整个中垣为敌,答应了他的要求。   慕容黎将玉衡画地为牢,把封氏全族圈禁其中,对封迿及其族人提出了两个要求,一是找出救执明的法子,二是另行设法超度散布中垣的恶灵,既然是因为他们先祖的术法造就了这些怨灵,他们族长的隐瞒害了执明,那便让这些后人来收拾残局吧。若是做不到,他便要屠了封氏全族,为执明和枉死于怨灵之手的子民陪葬。慕容黎思虑再三,封迿之所以坚持要利用八柄宝剑做法,不过是因为数万怨灵几乎遍布整个中垣,根本无法一个个去超度,但现今已去了十之八九,一一超度便有了可能,不过是要多花些日子,辛苦些,反正要想救执明,封迿也必须巡游天下去寻找记载术法的残卷,一举两得。封迿不敢再惹慕容黎,只得带着刚刚在遖宿安顿下来的族人再次回了玉衡,将族中精通术法的年轻人分做几路,踏上了旅程。封迿每隔半个月会到瑶光王宫一次,试试寻到的法子,检视星铭的状况。   在寻回星铭后,还未回国,执明便彻底消失了踪影。慕容黎犹记得星铭消失之前曾让他将剑放回剑鞘之中,这么做必然是有目的的,也许时日久了,星铭能自行恢复也说不定。   某天夜里,慕容黎夜里被细小的声响惊动,猛然惊醒。他感觉到自己身边,离他不过咫尺的床上,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慕容黎顿时感到毛骨悚然,是何人敢夜闯国主的寝宫?刺客?慕容黎遇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片刻便镇定下来,仍装作熟睡,缓缓翻了个身,一手搭上枕边的匕首。身边的人似乎也被他骇了一跳,猛然翻起身,向慕容黎扑来,慕容黎一手掀起被子把那人蒙了满脸,飞起一脚将人踢下床,不等那人反应,立刻欺身而上,一脚将人隔着被子踩在地上那人这才老实了。   门外的守卫听到里面的声响,立刻冲进来护驾。   “唔……”一团被子中传来那刺客的痛哼,慕容黎脸色顿时变了,喝止就要掀开窗幔冲进来的众人,命他们退下。   被子里的人听人走了,挣扎起来,慕容黎这才想起来抬脚。   “阿离?”   慕容黎听到久违的称呼,蹲下身,将被子拉开,借着稀薄的月光,看到了熟悉的脸,是执明,衣衫有些凌乱,一头长发也随意束在脑后,血色的印记从下颌一直蔓延到领口。   “是不是阿离?”执明试探着问道,声音沙哑,似乎许久没有说过话了。慕容黎背着月光,执明只觉身影十分熟悉,却又不敢确定,不敢确定,他竟然回来了。   “是阿离吗?”   慕容黎怔愣的说不出话,那人似乎急了。   “执明?”   慕容黎话音刚落,便被面前人一把扑进怀里,力气之大几乎将他推倒在地。怀中的人将他紧紧抱住,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压抑的低泣从怀抱的缝隙泄露出来,仿佛一把利刃刺进慕容黎的心口。慕容黎此时并不知这半年执明经历了什么,也没有问,只是紧紧的回抱,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执明回来了,在消失了半年之后,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第40章 番外二 子兑   不论兄弟二人的真正姓名为何,我们姑且称仍存活的这一位为子兑。   那一年正值十年难得一遇的严冬,子兑与子煜两兄弟便是在最冷的那段日子出生的。琉璃人一向认为冬日出生的孩子是最聪慧的,作为这一代唯二生于冬日的皇子,加上战功显赫的外家支持,自小便被当做储君培养。   由于是双生子,子兑与子煜无论是性子还是相貌都一模一样,纵使是生母也不太分的清究竟谁是谁,二人记事之后将常常仗着这一点互换身份戏耍仆从为乐。   兄弟二人七岁那年,他们的外祖母,兴和府夫人病逝。子兑因染了风寒被留在宫中,大妃带着子兑出宫参加外祖母的葬礼。府夫人生前对子兑极是疼爱,子兑坚持要出宫送这位慈爱外祖母最后一程,于是二人故技重施,让子兑藏在马车座下混出了宫。   子煜先和大妃一同祭拜后去了内院,子兑偷偷从马车中爬了出来,大摇大摆走进奠堂,众人都以为是子煜去而复返,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子兑自然不想躲在那逼仄之地饿一整天,于是打算偷些点心,找个人少的院子打发时间。那一日府中诸人都十分繁忙,子兑打发了跟上来的侍者,说要独自去后宅寻母妃,便无人阻拦。他偷偷溜进了外祖父的练武场,偌大的武场此时空无一人,而紧邻练武场,是藏兵阁,据说收藏着许多外祖父在战场上缴获的古怪兵器,男孩子都对刀剑十分着迷,子兑也不例外,那藏兵阁是子兑一直想去却没去成的地方。外祖母过世的悲伤被好奇心冲散,子兑趁人不备,偷偷翻墙进去。大约是因为这一日府中来客太多,武场周围的守卫比往日减了不少,子兑仗着身量小巧,趁人不备顺利溜了进去。武场内无人驻守,藏兵阁的大门关着,落了把锁。子兑眼珠转了转,脱下手上的绞丝银镯子,拆下几根银丝,又搬来花盆,垫着脚堪堪能够着锁扣。   “啪嗒”一声,锁落在了地上,因这里收藏的兵器都不是什么贵重物件,上的锁也寻常,子兑没费什么劲便打开了。   子兑轻手轻脚的挪开垫脚的花盆,走进门内,又小心的关上门。微弱的光线透过天窗撒进内室,满室的利刃闪着寒光。那透着血腥之气的寒光并未将年幼的子兑吓着,反而让他更加兴奋。子兑点了盏油灯四处闲晃,不知如何触动了机关,地面的一块石板向两边缓缓移开,露出一截狭窄的台阶,延伸至地底的黑暗中。子兑犹豫了一会,恐惧最终输给了年幼孩童旺盛的好奇心。他摸索着墙壁,在黑暗中拾级而下。   此后漫长的岁月之中,子兑无数次悔不当初,若是那一日听母妃的话留在宫中养病,若是当初没有一时好奇踏入那禁忌之地,他这一生的境况定会不同。   子兑是在自己的殿阁中醒来的,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子煜眼睛一眨不眨的守在他的床边。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四目相对之时就像是在照镜子,可是子兑却觉得二人从此再也不一样了。   那日在那密室之中,子兑最后的记忆是一把破旧的古剑,缓缓滑出剑鞘,发出刺耳的沙沙声,露出几近断裂的剑刃,砸在他的头上,落在地上,摔成两节,然后便是满眼的血山血海。   自那以后,子兑时不时便会看到一些诡异的景象,就如白日做梦一般,但内容却真实的可怕。仿佛尘封多年的记忆一点一点被强行从心底深处挖掘出来。那时子兑不过是个七岁的孩童,无力分辨真假,记性却是极好,于是他成长的全部记忆都被那血腥屠杀,亲族背叛,绝望的末路逃亡的和刻骨的怨恨所充斥浸染。   起初他是很害怕的,更多的是困惑,他不明白那些片段从何而来。有时正与子煜一同沐浴,浴池中弥漫着草药香气的浴汤忽然变成了一池血水,无数奇装异服的人被另一群人砍杀,断臂残肢落在他的眼前,溅了他满头满脸的血水,死不瞑目的双眼被殷红的鲜血灌满,缓缓下沉。他分明与这些人素不相识,却感到满心的悲伤、惊慌和绝望,他疯了一般一头扎进水中,想要将那虚幻的人影拉上岸来,却被子煜摇醒,浴池还是那个浴池,周围一切如常,只有他全身冰冷的如坠冰窟。子兑渐渐变得喜怒无常,见多了血腥场面,性子也阴郁狠厉起来。   子兑很想去问问外祖父,那把剑是什么,他看到的那些可怕的画面又是什么,可自那日之后,大妃再也没有回母家探过亲,子兑也再没有见过外祖家的任何一个人。直到外祖父和两位舅舅战死沙场,大妃一病不起,想要去送亡父和兄长最后一程也是不能了。   两兄弟失了母妃和外家的支持,逐渐失势。后琉璃与琉球征战频频,琉璃战败后议和,代价是送出一位嫡出王子作为质子。琉璃王听了侧妃的教唆,写下了子煜的名字。琉璃与琉球征战多年,随时可能再次开战,到时子煜成了弃子,定是死路一条。子兑自认比子煜更有生存的希望,知说服不了子煜,便直接下了药将他藏在了床底,穿上礼部送来的王子礼服上了路。临行出门前,鬼使神差的,他又退了回去,将子煜的一只手从床下拉了出来,咬破两人的手指,将伤口合在一处。这是他理清那些记忆碎片之后学会的第二个法术,他本不打算用在子煜的身上,但修习术法的人都极为看重因果报应,自然不能随手找一个人,恰巧他此行是代子煜受过,按理子煜也必须给予相应的回报,否则因果循环,子煜未必会如他所愿有什么好结果,一个简单的术法,因双生子血缘羁绊达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自此以后,他再不惧任何术法的反噬,只要操作适当,子煜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在使者的催促声中,子兑将子煜的手重新放回床下,轻声道:“子煜,不要怪我。”   子兑到了琉球之后就被关进了质子府,自此开始了长达数年的圈禁生活,除了每日送食水的人,和偶尔溜进院子里的两只猫,再没有见过任何一个活物。这其实也是正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寂寥无人烟的宅院,不用担心其他王子日复一日的挑衅和各方安插的在暗处窥探的钉子,正适合修行浮现于脑海中的那些奇异术法。   子兑将一把古旧的剑放在枕边,正是年幼时在藏兵阁的地下密室里的那一把,此时他已经能认出这是六壬传说中的法器之一,噬月。长大后,童年时的恐惧不再,看着这残破的剑身,他只感到莫名的悲伤与愤恨。   接下来的数年里,只要不去想自己的性命尚悬在刀锋之上,子兑的日子过得还是很惬意的。他甚至给时常造访的两只猫取了名字,白胖的那只叫胖子,黑瘦的那只叫黑子,胖子和黑子是他修行之余唯二的玩伴。   子兑以为他会在修行中度过自己的前半生,然后倾尽后半生去将中垣大陆搅个天翻地覆。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但他有种直觉,或许这样就能让心中的怨恨得以平息。当然,他也可能等不到那一日,也许在琉璃与琉球再次开战时,他被压到阵前当场斩杀,但这平静却提前被打破了。一日修行之时,他忽然感觉到心痛如绞以致昏迷,醒来后,便获得了数百年的记忆传承。那大约是某一位持剑先祖的记忆,也可能是噬月本身的记忆,他无法辨别,但与从前一样,他能感觉到所见之事都是真是发生的,侗鸣部的族人惨遭中垣两代君王屠杀,逃往琉璃的一支得以幸存,正是他的先祖。明了了一切,心中的愤恨便更加清晰和强烈,他几乎等不及要立刻前往中垣。   或许是兄弟二人心有灵犀,正在子兑谋划着如何逃离琉球时,子煜因其他王子王妃的迫害被放逐,前往中垣游学。子兑与子煜开始书信往来,子煜并不知子兑的计划,将自己在中原所见所闻都写下来寄给子兑,他的打算是得到中垣君王的支持以备日后夺取琉璃王位,却不想此举为中垣下一场战火埋下了火种。   一日子兑正与胖子分食晚餐,黑子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那孩子样子狼狈,灰头土脸,衣着却十分华贵,子兑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子兑利用几个简单的小法术成功引起了这个孩子的兴趣,自此这个孩子常常来找他玩耍,简单的交谈中得知,这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常常被其他皇子们欺负,但不管怎么不受宠,皇子总是皇子,拥有皇位继承人的总有办法掀起血雨腥风。过不多久,便有其他皇子找上门来要求子兑表演“戏法”。子兑逐渐引起琉球皇室的注意,又过了些日子,阴阳寮的人也找上门来。阴阳寮就像中垣当年的天官署,聚集着国内最有名望的方术师,子兑自称来到琉球之后受神明指点开始修习方术,施展了几个拿得出手的术法后,被阴阳寮的长官奉为上宾,并请封阴阳少属。之后子兑借着与皇子相熟,结识了几位皇子的生母,暗中挑起王位之争,几个派系开始明争暗斗,琉球爆发内乱,子兑与琉璃大皇子里应外合灭了琉球全族。   琉球灭国后不久,子兑感知到子煜之死。前来与子兑汇合的大王子以为兄弟二人失联多年,告知子煜死讯的时候随口出言侮辱,子兑深恨这些为了王权肆意残害作践手足的王室,一怒之下废了大王子的手脚,纵使他对这王位没有丝毫兴趣,也不愿让这些杂碎如愿。   为了迷惑神明,子兑将兄弟俩的小游戏玩了最后一次,以子煜之名登基,所幸王室的人看到大王子的惨状对他的性子有了些了解,谁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个杀神。子兑痛恨王室,但不想琉璃被牵连,于是独自带着几名死士前往中垣。得知子煜之死未慕容黎为保全瑶光国所致,他心中对君王的怨恨达到了顶峰。中垣有句俗语,无情最是帝王家,数百年前将他的祖先屠杀殆尽的冷血帝王,为了王位自相残杀的琉璃、琉球两国皇室,为了瑶光利用挚友、抛弃同盟的慕容黎,无一不让子兑心中恨意滔天,他发誓,定要杀尽中垣所有的帝王或是有帝星照命之人,让中垣天下大乱,以报先祖的血海深仇。   如今中垣大半都在慕容黎之手,而天权那位国主又与之交好,子兑自知不是对手,于是打算寻找引傆部当年留下的行尸墓穴,让先祖亲手手刃仇人岂不妙哉?于是子兑重新锻造了噬月,打算凭着法器的气息寻找同族以获取墓穴的具体方位。他首先找上了封迿,引傆部封氏的后人,可那人十分警觉,让他无从着手,恰好碰上同样来寻封迿的遖宿长史,得知有一幸存的侗鸣部支脉在遖宿存活至今,于是转而前往遖宿。   子兑出生于帝王家,世间最轻贱血脉亲情的地方莫过于此,可在踏上遖宿土地的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传说中的血脉的力量。他掀开车帘的那一刻,看到了一个面容婉约的中年女子静静站在城门口,仿佛早知道他会于此时到达,在他下车后立刻快步向他走来。子兑并不知道这女子是谁,也不曾见过与她面容相似的任何人,但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一股奇妙的力量自心底冉冉升起,双目酸涩,几乎要落下泪来,他不自觉的向女子走去,那女子见他如此,加快了脚步向他跑过来,跑到面前的时候,子兑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女子未及多说一句话,张开双臂将他抱紧了怀里,就像幼年时母妃无数次对他做过的一样,那慈爱而温暖的怀抱让他心中奔腾不休的恨意顿时静若止水。   “你是……”女子抱了他许久,轻轻放开,拭干眼泪,哽咽开口。   “子兑……我的名字是子兑。”子兑打断了女子的话。   女子张了张嘴,泪水再次落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缓了缓情绪,强笑道:“我叫兰缇,是侗鸣莫氏的新族长,我们两家分开……太久了,我不知道辈分该如何算,你可以叫我姑姑或者姐姐……或者直接叫兰缇都行。”   兰缇几乎泣不成声,子兑笑了,看她年纪实在不像姑姑辈的,便唤道:“姐姐……”   “慢着。”兰缇身后的华服男子上前道:“姑姑,他若叫你姐姐,岂不是比本王还高出一辈,叫姑姑。”   兰缇破涕为笑,询问的看着子兑。   子兑听男子自称“本王”,立刻猜到这位便是遖宿王毓骁,他还有事相求,自然不敢逆这位国主的意思,从善如流改口道:“姑姑。”   于是,孤独奔波多年的子兑有了一个姑姑,他们之间从数百年前延续下来的血缘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便认出了彼此。这是才是他所熟知的血脉亲情,是自母妃死别,子煜生离之后,他做梦都在思念的东西,没想到竟在这异国他乡寻到了。   毓骁是国主,有侗鸣部的血统,被中垣帝王逼退遖宿,子兑想若是自己能找到行尸墓穴,利用法器驱使行尸助毓骁入主中垣,那岂不是两全其美。子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毓骁是个真正的仁君,他对战争和杀戮有着骨子里的深恶痛绝,为此他曾亲自出手暗杀自己的同胞兄长。后来败走,他也并未怨恨慕容黎或是执明,而是后悔没有在兄长企图染指中垣的时候及时制止,以至于两地百姓都生灵涂炭。而同为侗鸣后人的莫氏一脉,不同于子兑从小到大因记忆传承带来的怨恨,大概因为这一脉早早地便逃离了中垣,已在遖宿繁衍数代,身为侗鸣部族长的兰缇对中垣也并无怨恨之意。   子兑看着此时在遖宿无忧无虑生活着的族人,不忍将他们拖入战火,便告辞离开。兰缇听说他要走,可能猜到了什么,极力挽留,子兑拒绝了,他怕再留下去,心中的怨恨会被逐渐消磨殆尽。   子兑将自己记忆中所有的方术记入一本手札,放在自己书房的桌上,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深夜,悄悄不告而别。行至遖宿边界,就如同他来时所见一样,兰缇披着蓑衣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遖宿王也依然站在她的身后。子兑快步上前,见兰缇的衣袍已经被渗入蓑衣的雨水染得湿透,他解下自己的外袍想要披在她的身上,却被拒绝了。   兰缇从怀中取出一个包裹,打开正是子兑留下的手札,她此时几乎满身湿透,这本手札却滴水未沾,兰缇将手札扔回给他,道:“我们留你不是为了这个。”   “姑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若是有心,便自己去教他们。”   兰缇没有等到子兑的回答,自知无法阻止,告诉他两件事,一是,慕容黎不能杀,他也是亲人,二是,无论结果如何,必须回来,侗鸣部的所有族人都会等他回来团聚。   子兑忍着泪意转身,头也不回的前往中垣,他暗暗发誓,若是一切结束后他仍有命在,定会回来。   子兑找到据说是以法器自尽而死的裘振和齐之侃,由于裘振以云藏自尽未死,墓中的尸身并非本人,子兑无法驱使,以为是自己的人弄错了,时间紧迫,便利用噬月操纵齐之侃的尸身,循着纯钩的气息找到了隐居山中的仲堃仪并与之结盟。对于仲堃仪偏执的坚持要让慕容黎死在执明手里,子兑十分赞同,兰缇说慕容黎是亲人,他并不认同,于他而言亲人绝非简简单单的血亲,他那些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比之胖子和黑子都不如,而那个心机深沉的冷血帝王,纵使有血缘又如何,害死他真正的亲人就得死!身为中垣帝王更得死!   子兑派人潜入瑶光王宫刺杀天权使臣激化天权瑶光两国矛盾,未遂后掳走执明。他本有些纠结,这执明是子煜的挚友,若是杀了,子煜会不会怪他,于是他打算先看看让子煜倾心相交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再做决定。一番交谈后,子兑放下了心中的游移,无情最是帝王家,既然这帝王自己都理所当然的这么认为,那他又有什么理由留其性命?   之后孟章闯入战局,令仲堃仪手下的天枢大军退了兵。子兑操纵行尸之间感到无论是灵力还是体力都渐渐不支,于是他干脆借着星铭弑主暴走之力一举摧毁了所有的行尸,让怨灵再无尸身约束,肆意横行中垣,一样能让这片土地不得安宁。   完成这一切后,子兑的灵力已然枯竭,随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自童年时便如附骨之疽一般缠着他的滔天恨意,仿佛那些枉死的怨灵终于得偿所愿,不再纠缠于他,此刻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由于身上的伤未及时医治,失了许多血,全身再无半分力气,子兑只感到大地离自己越来越近,忽然,身体被一双细瘦的手臂阻住坠势,勉力睁开眼,竟看到了遖宿士兵打扮的兰缇,他知道自己安全了。   子兑醒来时,遖宿的援军已经跨过了中垣边界,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回家的路上,离他那些尚不及相识的族人越来越近,耳边缭绕着清脆婉转的笛声,是兰缇,他的姑姑,亲自来带他回家了。 第41章 番外三 执明   中垣这一代的国主之中,可以说再没有比执明更幸运的了。天权富庶,执明身为先代天权王的独子,没有时刻想要他命的兄弟,朝中的大臣大多是跟着先王打天下的忠臣,又有昱照关天险屏障,既无内忧又无外患,做个守成之君安稳一世不成问题。但执明对自己的境况不甚满意,他对王权没有丝毫兴趣,却不得不被王位束缚一生,彼之蜜糖我之□□,执明有时候会想,如果他也像其他几国国主那样一门心思征战天下,日子一定会过得更有意思些,可惜他没有。   执明自继位后就一直以一副混吃等死的昏君面貌示人,一来国政之事是真的没有什么需要他费心的,二来这也的确是他的本性。若是真有人想要与天权为敌,他此举也能惑敌不是?于是他心安理得的整日拉着莫澜走鸡逗狗,玩的不亦乐乎,他心想既然终生都将受此束缚,那也要在这一方小天地上玩个尽兴方不枉此生。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来,执明发觉,他真的活成了个昏君,可那又如何?天权不一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中垣战火依旧被挡在昱照关之外,连一丝火星都不曾飘过来。   直到莫澜献上的共主玉印,执明才终于有所警觉,无论是天权还是他自己恐怕都是无法独善其身的。执明身在宫中,但天下局势他都了然于心,中垣大小诸国征战不休,钧天共主的玉玺是各国争抢的目标之一,就如同争夺这天下一般。究竟是怎样的机缘巧合,这玉玺才会落到莫澜这个小县主的手里?最后呈现在他的面前,真的是凑巧?还是有心人的试探?他未作多想便将那东西摔了,首先这东西他要来无用,反而会给他给天权带来无尽的麻烦,若是当真有人在暗中窥伺,他的态度也说明了一切,他对天下无意。若是暗处的人就此罢手最好,若是不能,天权有的是钱粮,而且不止是钱粮。   慕容离的到来给执明平静无波的生活平添一抹亮色,不仅仅是出尘的容貌和绝世的萧艺,他那静若止水的性子,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红衣,一介伶人却身怀治世之才,无一不透漏出他的身世非比寻常。与慕容离相关的一切对于长年被困于四面宫墙之内的执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自那以后执明的日子从混吃等死拉着莫澜胡作非为变成了混吃等死拉慕容离胡作非为,可惜慕容离不愿意跟他玩。时日久了,执明越来越见不得慕容离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他这个被终身囚禁的国主都每天乐呵呵的,来去自由的慕容离却仿佛总是有着无尽的哀思,是的,哀思,面上不显,却从他的箫声中绵绵不绝的透出来,渗到骨子里,连带着聆听的人都感到心情沉重,执明很是不忍,于是常常想方设法哄他开心。   执明猜测慕容黎可能是家道中落的名门世家公子,可能是什么人派来监视祸害他的细作,亦或是哪国流落在外的王子,无论哪一样,他隐藏身份留在天权必有所图,但这都不要紧,只要在天权境内,护他一世安稳不成问题,他自认不是个吝啬的人,他看重慕容离,只要是对方想要的,除了这条命,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他舍不得给的。很久之后,执明发现,他对这条命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看重。   慕容离走的时候,执明拼命克制才没有阻止,他自己被这王位限制了自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天下,他不想要,所以慕容离想要什么,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既如此,他又怎么能将慕容离困在这里。慕容离既然在他面前提到了天下,便也有了摊牌的意思,他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执明看着慕容黎在遖宿一步步站稳脚跟,立郡,复国,很高兴慕容黎终于能够得偿所愿。却不想造化弄人,自小没有经历过尔虞我诈的执明被暗处的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小陪伴他长大的太傅死了,子煜也死了,天权几经战乱,满目疮痍,他险些与慕容黎反目成仇,幸好莫澜来得及时,他才没有一时冲动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他不敢想,若是莫澜没有赶来,他会对孤身出城迎敌的慕容黎做什么,幸好幸好,无论是对慕容黎还是百姓,他都还有挽回和补救的机会。那时的执明从未想过,他要为此赔上自己的性命。   在慕容黎梦到执明遇刺身亡的那天晚上,执明也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执明梦到在超度亡灵的祭祀之后,八剑俱毁,星铭也因不堪连番重击而折断。执明的胸口,原本已经消失的星铭剑伤时隐时现,每一次出现他都会感到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已经痊愈的伤口被人沿着旧伤生生撕裂开来,痛彻心肺,同时大量失血,他的身体逐渐衰弱下去。慕容黎对此十分自责,星铭已毁,封迿无能为力,张贴皇榜遍寻天下名医也都没有用,没有人能治愈一个神出鬼没的伤口。没过多久,他就死了,自此之后,慕容黎一直活在愧疚中。隔年,执明的忌日,慕容黎照旧挥退了众人,独自前来祭拜他,取了供桌上的酒,喝得大醉,起身的时候身形不稳,滑了一跤,前额磕在供桌角上,血流披面,醉中的慕容黎没有呼救,也不知是无力还是无心,他看着慕容黎艰难的爬起身来,靠在供桌旁,然后再没有动过,竟就这么死了。执明大声呼救,可是门外候着的人仿佛聋了一般,没有人回应。他想要将慕容黎扶起来,然而双手却穿过慕容黎的身体,他已经死了,什么都做不了。   “若是星铭毁了,这就是你们的结局,执明……”   执明闻声回头,看到了一个红衣少年的身影,无论是容貌还是声音都像极了慕容黎,但他没有认错人,因为这人是像几年前,初入王宫时的慕容黎,因此,被直呼其名,执明并不觉得被冒犯。   “你是什么人?”   少年并未回答指明的问话,自顾自道:“封迿的祭祀需要以星铭摧毁余下的所有法器,星铭必定会因此而毁损。”   “那若是没有祭祀,会如何?”   “三万多怨灵散入中垣,自然是会有些死伤的。”少年的面上不见一丝波澜,仿佛天下大乱与他无关,见执明脸色沉了下去,笑道:“别人也许不了解你,但我可知道,你并不是个看重他人性命的人。你的命,慕容国主的命,和天下那些无关人等的命,孰轻孰重,请一定要好好思量。”   “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和慕容黎如此相似?”   少年伸手轻抚过侧脸,露出一个与慕容黎几乎一模一样浅薄笑容,执明往日里为了能让慕容黎展颜一笑费尽心机,此时看到这久违的笑容,却只觉得万分违和。   “执明,我说的都是实话。”   执明醒来后,本还在庆幸那不过是个噩梦,却忽然感到胸口有些湿意,拉开衣襟,发现雪白的中衣染上了一小片血迹,正是胸口的位置。执明只觉背脊发凉,梦中所见竟都是真的吗?   后来,又过了几日,更诡异的事发生了。   起初执明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午后歇了个晌,醒来仍不见有人送午膳过来,他以为时辰尚早,精神不大好,不多时便又睡着了。再醒来时,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往日里早该有人送膳食和汤药过来才是。执明睡了大半天,有些饿了,自行起了身,喊人却无人应声。走到外间,屋内有些昏暗,无人掌灯,桌上的茶也已凉透。执明自己找了火折子,点上灯,这时,他才发现周围安静的有些过分,冬日里没有鸟啼虫鸣的确会静些,但总该有些风声才是。执明狐疑的在住处转了几圈,往日守卫森严的偏殿此刻除了自己竟空无一人,没有守卫,没有宫人,仔细听了听,四周没有任何声响,仿佛偌大的王宫此刻只有他一个人。执明忽然开始担心,宫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赶紧去往慕容黎的书房,此时慕容黎应该在书房批阅奏章才是。可是到了书房却发现这里也是一片漆黑,空无一人。   不仅仅是书房,正殿、寝宫也都一样,他的心中开始感到恐惧,加快脚步在宫中四处寻找,几乎将整个王宫都转了一遍,却一个人都没有碰到。执明终于确定了,宫中真的没有人。路过御膳房的时候,执明闻到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膳房内的桌上摆着数十道菜,摸了摸盘子,还十分烫手,他此刻已是饥肠辘辘,赶紧先吃了些东西。余光忽然瞟到,一旁灶上还炖着汤,边上的几个锅里有炒的半熟的菜,灶上的火也还燃着。   “啪嗒”一声,执明手中的筷子跌倒了地上,即使他十指不沾阳春水,常识总还是有些,且不说御厨不可能在炒菜中途开着火离开,他进来已有两炷香的时间,锅里的菜早该焦糊了,可此刻看过去却一点变化都没有,不仅仅是没有糊,甚至连水汽、油烟都未腾起,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   “执明,这次可不是做梦啊。”   慕容黎的声音悠悠从身后传来。   执明转身,再次看到了那个酷似慕容黎的少年。   “执明,若是星铭毁了,你没有死,这就是你的结局。”   “什么意思?”   少年答道:“你本应死在慕容国主剑下,因星铭才保得性命,但自此以后,你再非此间人,性命与星铭相连,若是星铭毁损,那道剑伤便会恢复原状。若是侥幸未死,封迿超度祭祀之时,你也会与怨灵一同被带离人间,怨灵尚有往生之路,而你只能滞留在生者与死者的夹缝世界中,直到老死。”   “夹缝世界?是什么意思?”执明的心一点点下沉,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少年绕着执明缓缓走了一圈,道:“就是这里。”   见执明依然懵懂,四下扫了一眼,又重复了一次:“就是这里。”   这一次,执明懂了,“就是这里”的意思,就是“这里”,被带离人间却又仍在人间,被从生者的世界隔离,在这个夹缝世界,时间停滞,一切都是静止的,回头看了看那一桌菜,他刚刚用过的食具不知何时回到了原位,一大桌菜也恢复了原状,但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确实吃饱了。   “他们都在这里,只是你看不见罢了……”   耳畔响起一阵奇异的乐声,执明心中一喜,有乐声说明这里还有其他人,他听不出是什么乐器,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正仔细聆听辨别,对面的少年忽然瘫倒在地,面容狰狞,仿佛忍耐的极大的痛苦。   “又是他!又来了……”   “谁又来了?”   少年咬牙切齿的说出一个名字:“封迿……”   少年挣扎了一会,猛然站起身来,一手抓向执明。执明只觉一阵晕眩,周围的景物全变了,他回到了自己所居的偏殿,出门时点上的油灯还亮着,而他手里握着星铭。隔着窗子,他发现远处有火光闪过,正想出门一探究竟,却因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执明醒来时,已安然躺在自己的床上,慕容黎正给他整理衣裳,他发现了衣襟上的那一点血迹,看了看慕容黎的表情,未发现什么异样,但慕容黎简单的几句问话让他如坠冰窟,这半日里他走遍了王宫中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人看得见他,再一次印证了少年的话,他当时的确身处所谓的夹缝世界。执明不知该不该告诉慕容黎,这实在过于荒诞离奇。   后来执明特意避开慕容黎见到了封迿,传说中的方术师后人,他相信这个人一定能为自己解惑。二人见面,封迿的举动让执明的心沉到了谷底。屏退左右之后,封迿竟屈膝跪在了执明面前。这一跪,是为了天下苍生,求执明去死。   执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封迿只觉得可笑,正如那个少年所言,执明不是个看重他人性命的人,为太傅喝下毒酒,为慕容黎以身挡剑,只是因为他看重这二人,执明为自己看重的人是可以倾尽所有的,但为了其他人,恕他做不到。执明曾让宫人背着风筝从高台上往下跳、能斗羊摔宫人取乐、无理取闹打罚画师,足以说明在他眼中人命之轻贱。天下苍生?这天权国主之位本非执明所愿,不过是推脱不掉的责任,天权几经战乱之后,他心中有愧,愧对天权先祖的托付,愧对自小教导他的太傅,也愧对因他的昏聩而饱经战火的天权百姓,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担起一个国主的责任,难道这还不够吗?还要他为了这束缚他一生的王位去死吗?凭什么?   执明嗤笑道:“天下虽重,但本王还是更看重自己的性命些。”   封迿前额触地,并未抬头,但他的话却让执明的笑容凝固:“星铭在慕容国主手中,您认为他会如何抉择?”   执明知道,慕容黎与他是不同的,现在的慕容黎不是他的的阿离,而是个贤明的君王,永远都以天下大局为重,他会做出怎样的抉择并不难猜测,无论过程如何痛苦艰难,结局都是注定的。   “本王取回星铭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您打算以什么理由取回?”   执明沉默了,慕容黎决定举行超度祭祀前是问过他的,当时他答应了,这场祭祀何等重要,他若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要如何说服慕容黎将剑还回来?还回来,便是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服慕容黎?   封迿见执明不语,抬头笑道:“执明国主恐怕看轻了您二人间的情谊,以在下对慕容国主的了解,只要实话实说,慕容国主定会将剑奉还。”   执明看着封迿,等着他的下文。   “执明国主可知那些怨灵此时在干什么?”   执明想了想,摇摇头,自然是在害人,但他无需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死就够了。   “国主是不想看?还是不忍看?” 封迿一眼看穿了执明所想,接着道:“国主可知这中垣大陆共又有多少黎民百姓?”   见执明不答,封迿又问:“国主可知那四散的数万怨灵使如何害人的?每日能造成多少死伤?”   中垣黎民百姓数以千万计,怨灵之数近四万,执明虽未亲眼见过怨灵害人,但民间神鬼异志相关的话本子却看了不少,现实只会更残酷,他不想死,也不太在意无关人等的生死,可这生命的数量委实太过沉重了,拒绝的话竟一时说不出口。   见执明沉默,封迿接着问:“国主可知,慕容国主也被怨灵缠身了?”   “你说什么?”执明惊声问道。   “那日战场之上怨灵四散,瑶光军死伤惨重,您被星铭一剑穿胸已然气绝,慕容国主自己大病初愈又添新伤,正是身心防御最薄弱的时候,偏偏星铭不愿护着他,怨灵便趁虚而入了。”   “星铭为何不愿护着他?”执明只觉的匪夷所思,星铭不过一个物件,纵使有灵也应听主人令,还能自作主张?   “慕容黎要毁了星铭,星铭自然不会再护着他。”   执明皱眉,听封迿言下之意,这星铭竟真的成精了,问道:“可有解救之法?”   “自然是有的。”   执明正欲听下去,封迿却闭口不言,刚要开口,便了然了,解救之法是有的,超度祭祀之后,怨灵自然不复存在。不是没有其他的法子,但眼前的封迿,显然已经选定了这一种。   见执明犹豫,封迿笑道:“国主不必担心,慕容国主的心智自然不会轻易被怨灵动摇,一时不会有什么大碍。”   执明听封迿的意思,竟是在用慕容黎威胁他,这是平生最恨,遂佯怒道:“你认为,本王该死?为了慕容黎?若不是他刺伤本王,本王何至于此?”   慕容黎那一剑几乎要了执明的命,但当时的情景执明看在眼里,慕容黎眼中没有杀意,后来伤口离奇消失,执明更加确定这其中必有蹊跷。后来他身子差了许多,慕容黎一直对此十分自责,他便没有再问起,是以至今仍不知其中缘由。   “国主认为那一剑是慕容国主刺的?”封迿有些惊讶。   “难道不是?”   封迿愣了片刻,道:“恐怕慕容国主也以为是自己手上失了准头。”   见执明仍是不明,封迿解释道:“国主恐怕是弄错了,慕容国主刺伤你是为了救你,依慕容国主的身手,如何会那般大意。多半是星铭为了自保,迷惑慕容国主,星铭才会正中您的胸口,那伤口便是他手中的把柄,您的生死自此与星铭连为一体,自然不会轻易毁剑。”   执明没想到竟是这样,是并肩作战多年的星铭作祟,是啊,纵使星铭护主,成了精,也是有异心的。   “国主想必已见过星铭了吧?”   执明立刻想到梦中多次告知星铭毁损后果的少年,执明点点头,道:“应该是见过了,只是不知那剑灵生前是什么人?长得与慕容国主十分相似。”   封迿想了想,道:“剑灵倒不一定是主人死后之魂,有一种剑灵,乃是原生灵,因了某种契机,能够汲取旁人的生气而生,如同传说中的山精妖怪一般,化身面貌多变,喜化身为最能让人放松警惕的人的相貌,星铭多半是这一种了。”   执明瞬间了然,最能让他放松警惕,可不就是慕容黎吗?   “这星铭曾多次妄图迷惑慕容国主,都被在下阻止了,若是慕容国主知道祭祀的代价是您的性命,定是不会答应的,说不定会直接杀了我。”   “那你为何告知本王?”   “若是国主不问,在下不会说,但国主既然问了,修行之人便不可妄言,况且在下觉得,国主的性命还是应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执明直视封迿的双眼,他发现这似乎是这个人第一次正眼看他,此时,他有一种错觉,封迿看着他的目光十足恭敬,却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封迿走后,执明没有犹豫太久便做出了决定。他别无选择,牺牲自己的性命去救千千万万素不相识之人的性命,他本是做不到的,但若是让他杀千万人以救自身,他也做不到,况且,还有阿离……这是一条死路,如今,他却不得不坐以待毙。   下定决心之后,执明开始着手安排身后的一切。天权他并不担心,早前他已留下诏书,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届时慕容黎接手不会有任何问题。不久之后,慕容黎便是中垣之主,恐怕这并非他所愿,但人生总不能尽如人意。只是,慕容黎刚刚清理朝堂,正是缺人的时候,而天权大都是些因循守旧的老臣,若是他不在了,怕是不会尽心辅佐,执明忽然想到了仲堃仪,那个隐于幕后多年,仅凭一己之力将列国玩弄于鼓掌之上,让他和慕容黎险些反目成仇的人。现在孟章王为慕容黎所救,慕容黎成了这祸害的恩人,若是能将他收为己用,定能如虎添翼。执明又想到惨死的子煜,心中愧疚,他曾发过誓,要将仇人千刀万剐,如今只能食言了,便让他亲自去向子煜请罪吧。   压着心中怨毒的恨意,执明状若无事的说服慕容黎重用仲堃仪。最后,执明想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星铭那一剑是致命伤,他多半是逃不出命去的,若是慕容黎得知他是死于那道剑伤,后半生必定如梦中所见那般悔恨终生,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执明思索再三,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从死士中挑了一名剑法最出色的随时跟在他身边,在他死后佯装行刺,将剑刺入胸口的那道剑伤,到时慕容黎以为他是遇刺身亡的,难过一阵子大概也就过去了。   执明告别慕容黎回了天权,马不停蹄的开始安排天权事务。既然没多少日子了,他便再也没什么顾忌,每日处理好国事后便宣莫澜入宫,陪他饮酒玩乐,常常通宵达旦。一众老臣和御医劝他每日按时歇息,好生调理身体,险些要闹的跪廷。执明面上应付着,心里却苦笑,这条命都要没了,还调理身体作甚?总归等不到七老八十百病缠身的时候。于是执明无视众人劝阻,变本加厉的玩乐,就让他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肆意些吧。   得知慕容黎要前来昱照山设坛祭祀,执明喝的酩酊大醉,分别多日,他已有些想念慕容黎,过不多久,就是永别,可这次慕容黎前来,却是催命的。执明没有在慕容黎面前流露分毫,否则一切便前功尽弃。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拉着慕容黎陪他一起玩闹,这是他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除夕,也是他的最后一个除夕。   祭祀的时候,慕容黎对星铭的示警仍有疑虑,因梦境数次被波灵的琴声打断,他便没有问封迿,担心出现什么意外本不想让执明去,执明却知道这一别可能再无再见之期,况且封迿那人他始终看不透,不亲眼看着,他不放心。执明没有想到祭祀尚未结束,他的身体便出了问题,更没有想到慕容黎见他出事,想都没想就扑进了那诡异的火焰之中打断祭祀。执明愣愣被慕容黎带血的拳头一击撂倒的时候,第一次认识了自己在慕容黎心中的分量,恐怕比那落在他侧脸,几乎将下巴打脱臼的一拳还要更重一些。   后来昱照山崩,慕容黎因阴火之伤昏迷,封迿再次找上执明,告诉他两件事,一是星铭的气息正在溃散,他的日子不多了;二是慕容黎阴气噬体,若不及时处理必会危及性命,即使痊愈,也必会影响寿数,坏了后半生的气运,而执明现在既非生者也非死者,体质特殊,将那阴气渡到执明身上,不仅能救慕容黎的命,对执明也无碍,只是那血样的印记也会转移到执明的身上,有碍观瞻。后面的话封迿没说,执明心中了然,慕容黎将来是要成为天下共主的人,身上带有那般狰狞的血印,的确有碍观瞻,而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自是不用在意这些。   执明想不明白封迿为什么敢屡次对他提出这种要求,就不怕自己一怒之下要了他的命吗?执明也懒得问封迿还有没有其他法子,他有种错觉,即使有其他的法子,封迿也选定了这一种,执明如今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变化,时隐时现的伤口,对这个世界日渐增强的疏离感,剩下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了,既如此,再为慕容黎做最后一件事又何妨?   封迿见执明不假思索便答应了,看执明的目光也不像往日般冷漠,他正打算前往遖宿,确切的说,是逃往遖宿,动了执明,得罪了慕容黎,待慕容黎苏醒,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封迿打算到遖宿投奔侗鸣部的族人,临走前,告诉执明,遖宿存有大量先祖典籍,或许能找到救他的法子。   执明闻言十分意外,他总有种错觉,这个人希望自己死,而且是不得好死,现在忽然又说要救他,他是不信的。转念想了想,执明决定与封迿一同前往遖宿。他身上的血印已经开始显现,无论是留在瑶光或是回天权,很快会有人发现异样,若是传到慕容黎耳中,以他的聪慧定能猜到什么。执明也有些担心,若是留在这里,日日看着前途一片光明的慕容黎,想到时日无多的自己,最后会不会在绝望之中对慕容黎心生怨恨,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前往遖宿,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如今瑶光天权重修旧好,他作为使者前去,毓骁是聪明人,不会轻易动他,中垣百万铁骑可不是吃素的。于是,执明趁慕容黎昏迷,偷偷取回星铭与封迿一同逃走了。执明万万没想到,慕容黎将将苏醒,便拖着病体一路狂奔追了上来,以国主之身带着区区千名随从便闯入了敌国边境。观慕容黎的情状执明猜他必定是知道了什么,或是预感到了什么,慕容黎从未向他提过要求,这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执明答应了跟他回去,同时也放弃了最后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执明最终没能撑到回国,行至瑶光王城的那一日,一觉醒来,执明发现自己的马车停在了瑶光王城门口,慕容黎和瑶光士兵都不见了,周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执明感觉自己受到一种牵引,不自觉向某一个方向走去,那是王宫的方向,回到王宫之中,那股引力便消失了,这王宫便是目的地了。宫中巡逻的禁卫军也不见了踪影,瑶光王城的城门开着,不见一个守卫。执明匆匆登上城楼,茫然俯瞰整个瑶光,偌大的瑶光不见一丝人烟,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不知是星铭到底念着旧情,留了执明的性命,还是想要给他更残忍的报复,将他放逐到此,终其一生,在这空寂之境独自生存。   执明对这一日早有预料,因此并没有太吃惊,观了观景,回到自己的居处,暗自叹息道,人生除死无大事,只是从此以后便没有人服侍,事事都要自己动手了。   洗衣裳和束发让执明苦恼了很久,这些他还未亲自动过手,衣裳随意在水中摆了摆,拧干,搭在矮树上晾晒,风干之后皱巴巴的像块抹布,执明自小养尊处优,自然不会再穿。好在内务府各种衣裳应有尽有,尤其侍卫服和军服估计足有数十万套,于是执明不再纠结怎么洗衣服了。束发却不好办,执明背着手试了几次都弄的不伦不类,干脆放弃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人会在意他衣着打扮不成体统。   膳房时刻都有现成的餐食,执明每顿用过之后,没过多久便会恢复原状,倒是饿不死,然而过了约莫半月,那一成不变的菜式已经让他有些腻了。执明也曾一时兴起,试着自己做饭,这次慕容黎不在,膳房的下场比七日之约时的水榭还要更惨烈几分,执明见情势不妙便赶紧逃了出来,看着彻底失控的火势呆立了半日,滚滚浓烟中,执明呛咳的涕泪齐流,恍惚中总觉得慕容黎跟在他身后,从厨房一起跑了出来,就如水榭里那日一样,执明自嘲一笑,竟是开始出现幻觉了。   执明坐在远处,静静看着膳房的大火,心想,若是膳房就这么毁了,他会不会就这么饿死了。好在过不多久,膳房又如往常一样恢复了原状,热气腾腾的精美餐食摆了满桌,执明庆幸自己总算不用饿死,匆匆取了碗筷坐到桌边,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饿得狠了,早已腻味的食物重新变成了美味佳肴,庆幸之余,执明扒饭的速度慢了下来,两滴泪水滑进了碗里,这大概就是他后半生的全部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执明的意志逐渐消沉,他常常一个人坐在城楼上,一坐便是一日,等着天黑和天亮,或许不止一日,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里暗无天日,一直是傍晚,没有日头东升西落。他能活动的地方只在王宫之内,整日无所事事的在宫中闲晃,吃着一成不变的食物已经让他闻到气味便胸口发闷几欲作呕,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又是为了什么还活着,他有些好奇,若是他死了,会不会再复活过来,就像被烧成焦炭的厨房又重新恢复原状一样?执明到底惜命,没有直接抹脖子,只是用小刀在手掌上割了一个小伤口,伤口愈合结痂,前后花了大概五日,所以执明得出一个结论,他若是死了,应该不会复活,所以这里不是循环往复的地狱,若是哪一日他忍不了了,随时可以解脱,这么想着,执明忽然放松了下来,仍过他混吃等死的日子,等着他撑不下去的那一天。   执明原本以为,再过十日,或许他就要放弃了,忽然有一天,执明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天色变了,不再是傍晚,而是清晨,他狐疑的四处查看,路过膳房的时候,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膳房的菜式竟然变了!执明心中狂喜,他回来了!执明立刻高声喊人,一路往大殿的方向狂奔,这个时辰早朝应该还没有散,跑着跑着,执明的脚步慢了下来,在王宫中兜转了半日,这里依然没有人。但执明并非全无收获,他在学宫中发现了两只活物,雪白的小兔崽,于是抱了回来,与自己作伴。   又过了一段日子,天色暗了下去,变成了黑夜,某日,执明一个人到宫门口闲晃,忽然听到了一点声响,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他最近常常出现幻觉,总觉得宫中有人,可是循声寻去,总是失望而归,渐渐地,便不抱希望了。可这一次,他竟迎面撞上了一队巡逻的士兵,那些士兵一见到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执明也是吓了一跳,他正想上前摸一把确认这几人是不是真的,那对人却直接吓得瘫倒在地,不敢动弹。执明抓住正后退的一人,心中狂喜,他切切实实抓到了,这次真的回来了。于是甩开人,往慕容黎的寝宫方向奔去,可这时,天色又变了,执明回头,远远看到空荡荡的城门,那一队士兵不见了踪影。   手上的触感仍在,执明确信那队士兵不是幻觉,他刚刚是真的回去了,回到了现世,可是只是片刻便又被隔离开来。想通了这一点,执明渐渐不再消沉,他所处的这个世界与现世并非完全封闭,每隔一段日子便会发生一些交集,然后这里的天色会变,各种物件的摆放也会变,有那么几次他的确回去了,两次毫无预兆的凭空出现,一次还撞上了宫人,将人吓了个半死,执明摸了摸侧脸,应该是血印的缘故,犹如半身染血,看起来十分狰狞可怖,一开始他自己看到池中的倒影也吓了一跳。无论如何,这是好现象,一定是阿离在找救他的法子,或许过不多久他就能回去了,有了希望,执明便不再混日子等死了。   执明思索再三,住到了慕容黎的寝宫,说不定哪一日再回去,能碰上阿离。不知是阿离找到了法子,还是一息尚存的星铭自行修复,他感觉到自己开始能够在现世停留,虽然只是短短一刻,但时间似乎每一次都比上一次要长那么一点点。   不知又过了多少日子,执明沉睡中忽然听到身边细碎的翻身声响,吓了一跳,还未及反应,便被一脚踢下床去,一床大被蒙头盖过来,然后便被踩在地上动弹不得。隐约听到有人进来了,忽然又退了出去,心念电转,这是慕容黎的寝宫,这是阿离!   掀开被子的那一刻,稀薄的月光下,执明泪流满面,他看到了阿离,他回来了。 第42章 番外四 风   封氏祖训,每一代都会挑选资质上佳的孩子作为方术的传人。百年来传承至今的方术本就不多,除了趋吉避凶的占卜祭祀之术外全都只可修习,不可使用,所以愿意花一辈子去钻研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人少之又少,若不是成为修行者之一便离族长之位更进一步,恐怕早就失传了。到了现今这一代,却有了封迿这个例外,他自小便对方术十分狂热,被选为传承者后便盯上了封氏族长之位,不为其他,只为了族长手中代代相传的那把钥匙,那把能够开启族长密室的钥匙,密室中盛放着先祖留下的方术典籍和近百年来族人钻研失传方术的成果。封迿立志要复兴方术,让南迁远走的族人重回中垣。   封迿本以为他的愿景只怕穷尽一生都难以实现,继承族长之位后才得知,原来先人们从并未因数百年前的灭族之灾一蹶不振,族人们早已暗中隐姓埋名潜回到了故土。他们无处不在,每个部落中都有人身居高位,甚至与王室结亲,混入各国王室血脉之中。   中垣之外,琉璃已没落的世家大族闵氏,遖宿王的外家,是引傆部的副部,曾三代为将,手握重兵。与闵氏交好的郑氏一脉同样出自部族,族长生前是先代遖宿王的亲信,虽不通方术,却官拜长史,深受先王器重,权倾遖宿。此外,遖宿另有侗鸣嫡系莫氏,这一代并无族人在朝中任职,但也与遖宿王室有过姻亲关系,现任族长莫兰缇年幼即位,是毓骁的表姑姑,遖宿退出中垣后,曾一度民怨沸腾,又恰逢旱灾,莫兰缇带着族人亲自前往赈灾,是如今遖宿声望最高的王亲。莫兰缇虽未见过中垣之内的族人,却与相隔千里之外的封迿有着同样的愿望,复兴方术,复兴部族,然而方术失传严重,多年并无多少成就,遂转而致力于寻找其他族人。   中垣境内族人更多,故国天玑有千氏一脉,族长之兄千泽阳曾任祭司,天玑败于遖宿前夕,受国师牵连被处死,但无论是已故的天玑王蹇宾还是之后的遖宿王毓埥都未动千氏分毫。天玑另有精通炼器的齐氏一族,人丁凋零,最后一代仅剩独苗齐之侃,曾官拜上将军,只是,他对先祖之事毫不知情。封迿查阅历代族长手札得知,齐氏的方术失传已久,因代代以铸剑术为生,传了些下来,直到齐之侃的祖辈都是很繁荣的,四十多年前还与封氏有书信往来,封迿发现,对方言语间有脱离部族的意思,后来齐氏离开玉衡前往天玑,人丁便逐渐凋零了,究其原因恐怕与部族脱不了干系,之后齐之侃与天玑王的相遇当真是偶然还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也很难说。   天枢乾氏是正经的附属侗鸣部炼器一脉的嫡系,也是天玑千氏一脉的本家,这一代族长的幼子乾元生性不羁,因不喜重重族规束缚,叛逃出家族,之后机缘巧合得了开阳郡主佐奕的庇护,二人成了好友,仿佛除了有心人的安排之外,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总能将族人引到中垣各国当权者的身边。   中垣多番征战,封氏一直遵循先祖遗训,大隐于市,明哲保身,直到子兑和遖宿长史找上门来。封迿发现子兑身上沉积的阴戾之气,以波灵催眠子兑后得知他是得了法器的记忆传承。子兑其人喜怒无常,前往中垣目的成迷,封迿不敢与之共谋,但心里却有了旁的主意,方术失传严重,若是这些先祖留下的法器之上有剑灵存在或记忆残留,对方术复兴大有助益。可惜的是,封迿用尽所有的办法,都没能从波灵之上得到任何收获。   玉衡引傆封氏如今不仅仅是引傆嫡系封氏,还并入了其他几个小族,是现存除遖宿侗鸣莫氏外最大的部族,也是唯一拥有方术传承的部族。玉衡离州慕容氏曾依附侗鸣莫氏而生,侗鸣部举族迁往遖宿时,一部分族人不愿离开故土,慕容氏也随这些人留了下来。之后留守的莫氏另选了新族长,战乱中,新族长带着族人投靠了当时的天权王,那时天权还未立国,莫氏有从龙之功,自此依附天权王室而生。慕容氏则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并未追随莫氏归顺天权,不仅如此,还分了家,本家前往玉衡并入引傆封氏,分家便是后来的瑶光王室,说起来这离州慕容氏与瑶光王室是同源的。瑶光亡国后,慕容黎流落天玑,隐瞒身份不得不易名,却不愿改姓,自称是玉衡离州人,那时的他一定没有想到,自己当真与玉衡离州慕容氏有故。早年燕支为慕容氏所有,分家后,燕支的剑刃被第一代瑶光王带走,玉箫则留在了本家,最后到了封氏族长的手中,与波灵一起传给一代代族长,这一代便到了封迿的手里。封迿即位后才从族长手札上的记载中明了一切,但那时瑶光已经亡于天璇之手,他当时并不知道慕容黎未殉国,还为此扼腕的许久,瑶光曾掌管天下铸币之务,若是以瑶光为出发点复兴部族定能事半功倍。后来封迿在前往遖宿的途中偶遇慕容黎,立刻认出了法器的气息,谈话间探得慕容黎并不知道部族的事,因此不敢轻举妄动,他断定慕容黎绝非池中之物,日后定是有大作为的,于是将燕支的剑鞘赠予他,那玉箫他拿着也无甚用处,交给慕容黎也算是物归原主,还能为日后留一份人情,何乐而不为。   瑶光在慕容黎的手中从立郡到复国,遖宿退出中原,天权与瑶光同盟岌岌可危,封迿觉得这或许是他出世的大好时机。   若是能取得慕容黎的信任,获得法器的记忆,岂不是能掌握更多失传的方术?于是封迿想找个由头与他见上一面。恰好数年前玉脉开出带有祥云纹路的原石,按理说这种天降祥瑞之兆是要禀报国主的,当时封迿刚刚即位,封氏族中刚好矿上有人,偷偷瞒了,暗中弄来献给新上任的封迿,此时就在他的书房摆着,封迿见那石头看起来颇有些灵气,一时想不出要做什么用处,雕上花样说不定反倒落了俗套,便原封不动放着,此时刚好排上用场,于是佯装刚刚开凿出来,上了折子想借着进献见上慕容黎一面,却不想赶上慕容黎诸事繁忙给拒了。封迿当初谋取官职是为了日后复兴部族多一分便利,未考虑郡守无召不得离开辖区一事,如今他身为族长,族中产业众多,既不缺钱也不缺势,这官职既挡了他的道,便毫不犹豫便弃了。   封迿离瑶光王城越近,便越觉得此行不虚。族中有两条祖训,一是,无论何时何地,若遇到需要帮助的族人,必须出手相助;另一条是因法器而死的数万先祖亡魂被封印在一座山中,后人需设法超度亡魂,否则必将影响整个部族的气运。第一条族人们都代代遵循,如今族人隐于世间,守望相助,生活无忧,但第二条却一直无法施行,只因亡灵超度仪式需集齐八件法器,流亡途中法器四散,强剑难求,如今都落入有权有势或世外高人的手中,寻回不易,便搁置至今。封迿离王城越近,便越发清晰的感知到法器的气息,这慕容黎果然不简单,竟然已集齐了大半的法器,连星铭也在其手中。   说起这星铭,与其他八件法器是全然不同的,纵尸法器皆因阴毒至极的禁术而生,说是邪术也不为过,本身便带着不祥之气,主人的气运多半会受其影响,命途多舛,甚至不得善终,而这星铭确是生来一身洁净之气,不仅如此,星铭从铸成之初便生了灵性,并非哪位献祭的先祖亡灵附身其上,而是自行生了本源之灵,就如同人的灵魂一样,也因此,星铭从一件死物变成了活物,具有自身命格。封迿推算过,此剑命应帝星,即是说,星铭的主人有帝星之命,就如同传说中的麒麟择君一般,这中垣的天命之君,原本应当出自天权王室,也就是执明。   封迿虽未像子兑那样因古时记忆而对中垣君主恨之入骨,但中垣烽火绵延数年,封氏虽安然无恙的存活至今,也不至于完全不受波及,被选中作为方术传人后,听着先祖惨遭屠戮的故事,在战火中长大,对中垣君王的憎恶也潜移默化的刻进了骨子里。星铭由部族先祖以身献祭铸造而成,数百年来,被天权王室当做传国信物,若是让一中垣之国因此一统中垣绝非封迿所愿。封迿曾派出使者暗中前往天权试图说服莫氏一族协助寻回星铭,但莫氏一族脱离部族已久,多年来对天权王室忠心耿耿,早已不听族令。没想到天权瑶光一战还未开打,这剑就落入了慕容黎的手中,这简直是上天相助。   近年来,烽火连天的中垣大陆如同一座蛊鼎,残酷的厮杀过后只能留下一只蛊王,星铭易主之后,封迿有预感,慕容黎将是这最后的蛊王。于封氏一族来说,慕容黎是中垣之主的最佳人选。   封迿倒不是没有想过自立为王,但他虽为一族之长,却是长于方术而非治国,治国之道何等艰深,现学定是来不及的。古时的方术师身具灵力,能堪破天地,俗话说不知者不罪,知者便也有了知之之罪,如今方术失传,血统混杂,灵力不再,但天道伦常对方术师一脉的束缚却从未松懈过,又有俗话说“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对一般人来说这只是一句俗语,但对修行者却是绝对法则。不说其他,只说慕容黎早年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伤及无辜,现在看上去虽安然无恙,但那报应已应在了他的身上,封迿猜测,也许亲手杀死挚友便是那报应,也许是不为他所知的其他。日后慕容黎如果残暴不仁,弑杀亲族,必会得到如术法反噬一样的现世报。无论慕容黎是否知道先祖之事,族人便是族人,无论血缘多么稀薄,血亲便是血亲,所以,只要慕容黎一统中垣,他的族人们便可安枕无忧了。   封迿与慕容黎就超度祭祀之事达成一致后,星铭为保全自身,屡次试图与慕容黎沟通,都为封迿所阻。为了部族的未来,超度祭祀势在必行,而在祭祀过程中,星铭必毁,星铭命应帝星,若是毁于慕容黎之手,然后也能少一些变数。   当日战场之上,子兑与慕容黎对峙之时,封迿就在战场后方,星铭操纵慕容黎将执明一剑穿胸时,从头至尾,封迿全都看在眼里,他本是有机会阻止的,但他没有。不说他对中垣君王的憎恶,中垣如今仅剩天权瑶光两国,执明与慕容黎相识于微末,一路走来情谊深厚,他与执明见过两面,那绝对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于慕容黎是极大的变数,星铭挟执明为质让封迿始料未及,却也刚好可以借星铭之手除了这后顾之忧。封迿多次利用波灵打断了星铭与慕容黎的沟通,并半说服半强迫的逼执明坐以待毙。   封迿没有想到的是星铭反抗竟如此激烈,让执明的身体当场出了问题。当时四周阴气环绕,慕容黎受怨灵所扰,理智全无,行事全凭本心,因担心执明,不管不顾的打断了祭祀,导致三百门徒的牺牲毫无意义,封迿震惊之余心中只有悔恨,这是他隐瞒慕容黎逼迫执明的报应,慕容黎身上的怨灵是在战场上就已经缠上的,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将其驱除,却为了留下后手只是暂时设法压制。   山洞坍塌的最后一刻,封迿带着仅剩的四个门徒逃出来的时候便发觉了异常,随慕容黎前来的几名术士并非他想的那般无用,慕容黎扣下了三百门徒的魂魄为质,封迿自然不能不顾族人,只能任其摆布。   封迿知道无论结果如何,慕容黎都不会轻易放过他,好在他因担心情势有变,在第二次前往王城前已安排族人易装前往遖宿,此时虽前功尽弃,但他身怀方术,独自一人逃出生天并不难。临行前封迿见了执明一面,告知执明会设法救他,却没想到执明要与他同去遖宿,他转念一想,现在慕容黎那条路定是走不通了,星铭毁损,却一息尚存,若是能利用星铭得了王命一切都还有希望。他若是独自盗走星铭,慕容黎定会追杀,若是执明带走的,便能免了追兵。   没想到慕容黎醒来便追了过来,不顾自身安危穿过了遖宿边境,带回执明,若不是子兑及时出现,封迿怕是要被当场大卸八块了。   慕容黎归国之后便向遖宿发来国书,逼遖宿王遣返所有封氏族人,遖宿到底不敢得罪未来的中垣霸主,封氏族人被全数送回。慕容黎此举却在毓骁和所有遖宿人心中埋下了一颗钉子,他们意识到遖宿的淡定和平不过是中垣人的高抬贵手,若是中垣有心吞并,他们便只有被屠戮的结局。莫兰缇得知毓骁对中垣的敌意,与族人商议后,向毓骁掀开了底牌。毓骁此前已从郑氏处得知了远古方术师一事,他以为方术早已失传了个干净,却没想到至今仍有传人。于是毓骁与侗鸣引傆两大方术师部族建立联盟,复兴方术,为了自己的母族,也为了日后万一中垣遖宿开战,能有自保之力。   如封迿所愿,引傆部正名,族人终于重见天日,但引傆变相立国,让他们成为了中垣人的眼中钉,也被永远的囚禁在了玉衡。   接下来的数年中,封迿为慕容黎所迫,周游天下寻找修复星铭之法,其实也在寻找失散的族人和方术典籍,每有收获,前往瑶光复命的同时,也复制了一份,暗中送往遖宿。   封迿猜测执明消失了,多半没有死,祭祀被打断,星铭受了重创,但一息尚存,即使是为了能够再次重见天日,也应该留执明一命才是。星铭并非穷凶极恶,护主多年,此番暗害执明只为求生,应该不至于真的害死执明才是。执明消失多半是与亡魂一同被带离,滞留在了夹缝世界之中。星铭是执明与此间的联系,只要修复星铭,便能设法将执明带回来,而子兑手中便有修复之法,但封迿并没有告诉慕容黎,因为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游历天下,寻找方术师典籍。况且,若是执明回来了,恐怕他,甚至封氏一族都将迎来灭顶之灾。   后来,封迿在民间听说了一些与执明相关的传说,回宫探查,发现星铭在自行修复,便做了手脚制止。慕容黎自那以后有将近一年没有等到执明再出现。   忽然有一天,封迿被慕容黎召回,到达王城的时候已是深夜,本想先在驿馆等候,天亮再进宫拜见,却被直接带到了慕容黎的书房。   书房中烛火昏暗,封迿跪拜后久未听见慕容黎让他起身,觉得情势不妙,慕容黎怕是知道了什么,压下心头不安,顺服的跪在原处,抬头发现慕容黎看着他的目光冷得像冰,挥了挥手,侍从抱上来一个不满周岁的小男孩。   封迿顿时如坠冰窟,那是他的儿子,也是侗鸣与引傆两部未来的继承人。   慕容黎将孩子接过来,小心抱在怀里。年幼孩童不认生,一点也不怕慕容黎,伸手想抓慕容黎的簪子,慕容黎取下发簪,逗了逗孩子,看了封迿一眼,然后在凄厉的惨叫挣扎之中,将簪子插进了那孩子的眼珠,直至末柄而入。   封迿拼命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人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惨死。   慕容黎将死去的孩子抛到一边,落地的声响有些奇怪,封迿侧头望去,那孩子落在了一具女尸之上,那女尸的面目在黑暗中模糊不清,被孩子的鲜血染红的衣襟之上,绣着侗鸣部的图腾!   “封先生,你这是怎么了?”慕容黎的淡漠的询问打断了封迿绝望的嘶吼。   封迿回过神来,全身被冷汗浸透,他瘫坐于地,这里没有人压着他,他的妻儿也不在这里,这书房里只有他与慕容黎两人,那都是他的幻觉。   忽然,他余光瞥到了什么,定睛一看,发现慕容黎身后站着一人,一身黑衣,面色苍白,血流披面。   封迿本就如惊弓之鸟,当即又吓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才看清那竟是执明!   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慕容黎询问了封迿有没有找到修复星铭的法子,有没有办法能让执明停留的久一些,封迿权衡再三,说已经有了眉目,他新得了些手札,尚在研究,慕容黎没有多问什么便放他回去了。封迿踏出城门的时候,整个人脱了力一般,险些瘫倒。   自那以后,封迿也没有主动前往王城,慕容黎再也没有召见过他,耽封迿能感觉到,自己身边监视的人从来没有离开过。玉衡的边境驻军增加了一倍,将想要回家的封迿拦了下来。封迿偶尔会收到王令催促他寻找修复之法,却不再是慕容黎的笔迹,他被彻底放逐,后半生辗转于各国之间,却再也无法见亲人一面。   封迿猜测,许多年前,在慕容黎书房之中的幻觉绝非凭空出现,那书房中定然有一个灵力在他之上的方术师,慕容黎早已知晓了一切,对他的放逐,对族人的囚禁便是惩罚。一开始封迿多次发密信到遖宿,却都被原封不动的送回他的手中,而他也再没有收到过遖宿的书信,后来封迿便绝了望,暗叹不亏是慕容黎,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总能扭转局势。   弥留之际,封迿如观走马灯一般回顾自己的一生,也思考着半生未见的族人们的将来。毓骁憎恶战争,与部族结盟只为在中垣侵略之时,有保全遖宿之力,却无再入中垣之心,现在中垣强盛,纵使有侗鸣引傆两族推波助澜,恐怕也不会作出以卵击石之事。将来即使方术复兴,部族因祖训也不能以方术攻击他人,所以方术不能成为主动攻击的战力。慕容黎从来都无心遖宿,遖宿与中垣或许在这二人有生之年都不会开战。但数十年之后,当代君主作古之后,中垣合久必分之时便是罡风再起之时。当遖宿有能力与中垣一战,会不会依然偏安一隅?方术真正复兴之时,会不会再次引来当权者的忌惮之心,数百年前的惨剧会不会重演?这天下谁主沉浮,且待且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目测这应该是最后一篇番外了,《刺客列传3风且住》全部完结,撒花~,如果有写的不清楚的可以评论中问或者私我都行,感谢亲们的支持,如果看过问的宝宝都能留个爪印就更开心了,么么哒!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